新的白昼,以惨淡的鸽灰色开始。
这是早春时节常见的天气。天空中是阴云密布,翻滚重叠;大地上则四面刮着潮湿的风,夹带着能透进人骨头里的寒意。春雷不时在远处暗自炸响,郁躁而沉闷,与近处隆隆不断的鼓声交相应和,仿佛有万马千军正滚滚而来。
施凝遥望着漫天的阴霾,心里莫名地生出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总舵主……”床上的女子慵懒地呼唤着,打断了他的思绪,“您在想什么?眉头皱得那样紧?”
晨光熹微,让室内的一切都朦朦胧胧,也半遮掩了那女人足以摄人心魄的绝世容色。施凝不禁为此暗自窃喜——若他再与那对风情万种的美眸对视一眼,只怕这一整个早晨,他都无法再离开此女营造的温柔之乡。
谁能想到在门封森严的靖安府里,竟也会有如此姿色卓绝的侍婢?
他微微一笑,回应道:“就要面临一场前所未有之挑战,我只是有点紧张罢了。”
“咦?”女子奇道,“到底是怎样的挑战呢?竟令总舵主这般英雄也紧张了!”
女人的恭维让施凝大感舒畅——这样浅薄的喜悦于他而言,还是多年以来的第一次。“跟你解释了,你就会懂么?”他不禁微笑着反问。
女人也娇笑了一阵,随即抓过散落床头的肚兜、遮住酥胸,赤条条地下了床,每一步都带着诱惑地来到了施凝身后。“总舵主是觉得奴家太蠢?”她拿自己娇柔的身体,在施凝肩臂上轻轻蹭摩起来,“太小瞧人了!总舵主讲过的话,奴家哪句不是一听即懂了的?时间还早,总舵主何不再给奴家……好好讲一讲……”
一边娇声低语着,她一边勾住了施凝的手、要将他再拉回床上去。
“小鸢……”
就在他险些把持不住自己的当口,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恭敬地敲门。
“属下是叶聪,”门外之人说道,“另外三位香主都已到齐了。”
施凝听得是一向最亲信的部下,立刻从迷梦中清醒过来,并同时感到庆幸和遗憾。他清了一下嗓子,沉着回应:“我知道了。”随即推开险些搂紧怀里的美婢小鸢,开始有条不紊地穿衣服。
小鸢仍旧赤裸着立在一旁,有点不满地嘟起了嘴。“明明时间还早嘛……”
施凝没有答她,只是微微一笑——诸如在武林大会召开之前、红缨会还要做很多准备工作,以及他施凝还要与王毅震谨慎参详幕后计划等事,跟一个丫鬟如何说得明白?只是自己早年丧妻,以后多年又一直忙于帮中事务,像这种被一个女人所依恋的感觉、确实是许久未曾享受过了。因此他此时只是觉得感动。
待穿好衣服后,他轻轻抓住小鸢如凝脂般白皙的肩膀,“在这儿乖乖等着我——今日,若我与王公的大计可以成功,你……便有望成为‘皇后’了。”
“皇后?”小鸢瞪大了凤眸。
“嘘——”施凝示意她放低音量,“不要对别人说。我先走了,你再休息一会儿。”
说完,便果断地走出了屋子。
红缨会四大香主之一:白旗香主叶聪如往常一样,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侍立着。此人一身白衣,风度翩然得不像个武人,而削尖的下巴、上挑的双眼,又添加了几许市侩之气。会中有很多人都因他的外貌而对他稍有轻视,惟独施凝看得出他的才能,量材施用,将之一步步拔擢为香主。也正因为如此,叶聪对施凝极为忠诚,是后者在会中最亲信的部下。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下榻的院落。
至穿堂口时,叶聪才压低声音道:“依照总舵主的意思,属下已去查了:小鸢姑娘确实只是个普通婢女而已。她三个月前才到靖安府,因姿色太出众,被府里的管家婆嫉妒,遂打发到了这剑源庄来,王公父子也至今未曾见过她。加上靖安府门风严谨,那些家丁小厮也不敢与她勾搭……”说到这里,他不自然地顿了顿,“之所以已非完整之身,据说是由于在乡下的时候曾受恶霸玷污,这也是她娘家将她卖到府里的缘故。”
施凝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王毅震给他安排的住处是客房中最宽敞的,所以这样一路走来,也才刚到高阶会众聚集的小厅堂外。
“只要没什么可疑来历就好,”他叹了一口气,说话时压低了声音,以防被会众听到,“等忙完了这阵子之后,你记得去把那玷污了小鸢的杂种找出来,照江湖规矩办了他。”
“属下明白。”叶聪了然地一笑,紧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低声补充:“另外总舵主吩咐属下准备的人,属下也已经备好了——只不过他有个条件,待会儿的‘破阵舞’仪式,需得让他也参加。”
施凝无声叹了口气,微眯着眼睛仰望天空。“既已是他最后的愿望,哪怕需冒点风险,也要满足他……这么年轻的义士,真是可惜了!”
“为大义而牺牲,对他而言,确是虽死犹荣。”叶聪说道。
言语间,厅堂已近在咫尺。施凝忙整理神情,隐去了一切不必要的悲凉之色。“此事再不可有第四个人知晓。”
“总舵主尽请放心,”叶聪淡然回应,“过了今天,就只剩下你我二人知情了。”
施凝想了一下,最后沉重地点了点头、率先步入厅堂。
另外三位香主正在厅中迎接着他们。
赤旗香主盘多闻身材短小精干,肤色黝黑,样貌异常丑陋,是个岭南的缨族人;青旗香主彭少杰年纪最大,乃是属于会中上一辈的长者;玄旗香主空雪慈眉善目,法相庄严,原本为法华寺的浮屠僧人,因为某个不为人知的原因被驱逐出寺,之后便辗转加入了红缨会,在会中武艺排行第一、犹在施凝之上。三大香主都是由施凝亲自任命的,因此论到亲信程度,他们都未必在叶聪之下,只是于智谋和办事能力方面稍有不及罢了。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大会就要召开了,”总舵主在上首座位坐下,“其他人都有何动向?”
先禀报的是彭少杰。“昨夜,紫桐派的李、方二人在临江楼密议许久,显然是要有所举动的——只是李宏孝防备甚严,我手下的人未能窃听到密议内容。”
施凝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却并不表态。
随后盘多闻也汇报了状况,只是他说的话里半用轩语、半夹缨族土话,因此除了施凝本人外,谁也听不明白;其大意是:淮湖船帮并无特别举动;贺天帅、贺天娇兄妹受了伤,此日不会出席;而一帮之主——贺天将,则仍然没有赶来赴会之意。
“以淮湖帮近年的威势、以及贺大帮主逢名必争的性子来看,他此举实在反常,”叶聪论道,“而且,属下这边对内翊司举动明察暗访,虽尚未有进一步结果,还是获知:此次他们派遣混入大会的督监,应该仅有一人而已;能得到内翊司如此信任,可见此人来头不小。依属下看,是淮湖船帮之人的可能性很大——不然贺天将又为何故意置身事外、好像早确信大会要一败涂地似的?”
施凝攥了攥拳头,让关节发出清脆的声响。“凭他贺天将也想谋我?痴人做梦!……不过,此事还是该立即知会王公,既然情势可能如此,他再不与淮湖划清界限,便也说不过去了。”说完,又与叶聪对了个眼色,继而长身而起,雷厉风行地朝大门走去。
他没有听取空雪的报告,因为他根本就没给后者派监视谁的任务——对一些特别磊落的人,他懂得用不同的方法去驱策。
厅外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天光柔和地播撒下来,引得施凝扬首仰望。在他眼中的,仍旧是化解不去的阴霾。
他皱了皱眉,以果决之心压住了连番涌起的不祥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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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方敬信也在做着参加大会的准备。
“上午主要是一些仪式,都是礼节性的,璘儿就先别参加了,”他吩咐道,“好好在屋里运功调息、养好内伤,下午若好些了再随我去。”
“是……”方璘垂头丧气地同意。到目前为止,父亲的心情似乎都很好,以至于没追究他昨天所闯的祸;他也乐得逃过一“劫”,虽不能观看传说中武林大会前必有的‘破阵祭仪’、算是个遗憾,但现在他的兴趣也没起初那么强烈了——因此还是尽量表现得乖巧一些为妙。
至于方瑢,则急切地自荐:“我便与大哥正好相反吧!既参加武林大会,又怎能不看‘破阵祭仪’?至于下午武林中人会友议事,我就能躲则躲,省得因不会武功给爹丢面子。”
“随你吧。”方敬信无奈地看了小儿子一眼,应允了他的请求。之后又转向琬莘,“莘儿陪你娘在内院,但别只闷在房里:我看花园里景色很好,你们娘俩就去散散心吧。”
琬莘点头应了——可仍是神色寥落,一如往常。被退婚的事已经过了三四个月,她却仍活在孙琏宸的阴影里……这在方敬信眼中是有点不易理解的。只是儿女之事,他终归也是无能为力,所以并未多说什么。
吩咐孩子们出去各自准备后,房间里,便只剩下了他和妻子两人。
“无恤兄的事,我已向李师兄问过了,”他低声道,“早在朝廷下通缉令之前,他便已经没了消息,而封大嫂和几个孩子更在数月前即已迁往九黎洲,现住在洋人统管的城里,想必安全无虞——看来你娘家是早有准备的,你也不必为此太过忧心了。”
封回雪平静地点了点头——事实上,身为鬼刃刺客,朝不保夕乃是常事,她也是深谙此理的;因此虽一度惊惶失措,现在也早已平静了下来。“昨天你们聊到那么晚,该不只是谈及我娘家吧?”
“嗯……”方敬信脸色稍稍转入沉重,“李师兄和我……打算宣布紫桐派重建。”
“紫桐派重建?”封回雪有点惊愕,“这……四大家里,到这儿来的只有咱们两家,撇开薛府和孙府,这重建之事,能得到武林认可吗?”
“孙家是不必再提了——做出了那等事,虽说李师兄是孙家嫂子的亲弟弟,却也声明划清界限;至于薛家,”在提及孙家时,方敬信加快了语速,至此才重又舒缓下来,“李师兄早与薛铭师弟有过交流的,在此事上已经达成一致,且最近薛门三侠行踪不定,一时也联络不着,还是由李师兄暂且一并代表比较好。再加上王参政与薛家是姻亲,大概也会多帮忙的。”
封回雪点了点头,可仍是愁眉不展。“那……谁做掌门人呢?”
方敬信遥望向门外亮灰色的天空。
“以往,孙时雨师兄是门派重建的牵线人、领头人,掌门之位,自是非他莫属;而在得知师兄死讯之后,我又觉得薛铭师弟名望最高,应该可以继承孙师兄之位。但现在细细考量过来:薛铭那个人,我是不认识的,其人品、气度究竟如何,也并非只看名望便可判断。所以……”他顿了顿,“我打算推李宏孝师兄为掌门——待重建之事尘埃落定,我也将把‘渝熙’宝剑转交给他。”
封回雪有点不解地看了丈夫两眼,最后笑道:“你可真够大方的。就算不争掌门之位,又何必连渝熙也转赠出去?”
“不是‘转赠’,”方敬信微笑道,“渝熙剑本就是掌门人的信物,自然应掌握在新任掌门人手里——只是有下届掌门上位,宝剑也要再交给他的,从此它将变成门派的公物,再非一家一族所能私有,这才符合世间常理。”
“你说的倒也没错……”封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细想想,那日你与沽人帮交手,渝熙竟是刚好克制阴天教秘法的,这让净族知道了也是不大妙。李氏一门是江南大户,由他们代掌渝熙,也的确更加妥当,于我们,更是省却了不少麻烦。”
方敬信不置可否。“妥当确实是更妥当……至于麻烦嘛,以后紫桐派既是重建了,天大的麻烦,自然也要我们一起承当。”
封回雪忍不住对他责怪似的一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罢了,快去四海轩那边吧,别叫李师兄反等你。”
“说的也是……”方敬信回应,随即深吸一口气,便推门出去了。
在两家各自住的院子中间的穿堂处,李宏孝一家果然已提前候在了那里。
方敬信连忙带方瑢上前见礼。“愚弟来迟了,倒教师兄等我,真是过意不去……”
李宏孝自是连忙谦让,他的儿子、弟子也与方氏父子各自见了礼、打了招呼。
此时唐武、铁棂二人皆是利落装扮,英气逼人,李锦恒、李锦冲兄弟则更卓尔不群,气度非凡,直将方敬信的两个儿子都比下去了——尤其是作为李家嫡长子的李锦恒,模样、身材、神态,都颇有乃父之风,英气勃发却不逼人,勇武刚劲而不粗犷,活脱脱是个少年英雄的典范形象,叫人很难不钦佩李宏孝教子有方。
再看这位幸运的父亲本人:不同于前日较闲适清逸的打扮,此时的李宏孝,身着利落的浅棕色圆领五官服,腕口束着皮革护腕,腰间也佩了漆黑光亮的蛇皮束带;一把柄尾镶了四颗细小蓝宝石的镀金鞘长剑被他提在右手里,奢华高雅,却不显得俗气,反倒衬托出了他那浑然天成的贵胄之风。
方敬信虽从不曾以貌取人,此时却也被对方这显而易见的气势所折服了,潜意识里、只觉得只有如此人物方配得上“英雄豪杰”这四个字的加冕;而这样的人物不管想要做什么,应该也都是做得成的——哪怕是些看似遥不可及的野望……
这样一想,便觉得自己所做的决定真是再明智也没有了。
“今天该如何行事,”他对李宏孝说道,“敬信全听师兄吩咐!”
对方闻言,露出十分欣慰的笑容,对他点了点头。
“有师弟这样的人杰相助,何愁大事不成?”李宏孝豪爽说道,“走!咱们这就去四海轩,去会会那些自五湖四海汇聚而来的天下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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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轩,是剑源庄宅院的正堂,也是整个院落中最恢弘的建筑,其室内空间宽敞得令人惊异,几可容纳上百人同时入座;室外,则是一片宽阔的校场。
红漆剥落的战鼓在校场中被列为两排,正被几个汉子奋力地捶打着——隆隆的鼓声节奏鲜明,步调一致,不仅彼此之间形成了共振,更与远处暗自翻滚的雷鸣遥相呼应,使得整个世界都仿佛在震动中缓慢苏醒。
与鼓声同时出现的,还有九张倒三角旗,它们被高高地悬挂在了九根高杆的顶部,在四海轩正门的对面、左右,每边三张,象征着头顶的“九天”和地上的“九州”。旗帜本身是天青色的,旗面绣着四芒金星,据说是“武林道义”的象征之物——然而任何肯多加思量的人都明白:早在“武林道义”这个词被创造出来以前,这金星旗便已是轩陆武人心目中最崇高而神圣的图腾了;而即便轩陆史书浩如烟海,金星旗最初被举起的时间,却仍然无从考证。
同样道不清来历的还有“威烈王破阵舞”。
随着鼓声突然变得沉缓庄重,二十四名劲装结束的青年冲进了场中,分列站定——他们无一例外,都用形象狰狞、表情愤怒的面具遮住了脸孔,同时半袒着右臂与右侧胸膛,展露出精壮的筋肉。随着鼓点再转,这二十余青年便开始起舞,其舞姿刚劲有力、优雅而雄浑,处处透着难以言喻的神秘感,令观赏者无不为之一振。
这段舞蹈相传是由战国时立国于汉州的襄威王所创制,当时的目的,是要提振士气、鼓舞军心;迄今为止已不知失传过多少次、又被复原过多少次——而每一次的复原,大致也都是出于同样的目的。
尚宇末年,甄王童颖为反抗漠北伏金人入侵,于黄晞山武林大会亲率甲士表演此舞。这是“破阵舞”首次出现在武林中人的集会上。
东平朝时,又有名将陈憧以此舞鼓舞六军,一举击破了宁国铁烈族的侵略铁蹄。
至西平,国事维艰,轩人四面受敌,紫桐派出身的孙景然组织民间乡勇、力克羽国起尸魔军,据说,也是靠这破阵乐扫除了将士对羽族巫术的恐惧。
之后在羽人的肃朝统治下,轩陆各地武林人士起义不断;起义军每每效仿旧事,皆以破阵舞作为举义开端、鼓舞群雄。最近一次,便是在四百年前盛朝太祖:鸿岳派杨远的起义誓师大会中;那位皇帝效法甄高祖童颖,起建三军、激励士气,最终实现了击溃异族、替轩人夺回江山的宏图大业,这不仅是士大夫间的佳话,更是武林里的一段传奇。
历史似乎总是在循环往复的。童颖反伏金、陈憧反铁烈、孙景然和杨远反羽肃,皆是以轩人之大义,对敌外来掠袭之夷狄。而净族虽非夷狄,其怪异、残暴,却又远在夷狄异族之上。能忍上他们一百年,即便对素来以善忍著称的轩人来说、也算是到了极限吧……这大概正可解释了:为何眼下的这场武林大会开幕仪式,会带着如此鲜明的“举义”的色彩。
只不过……这样的色彩,净族会察觉不到么?
方敬信坐在四海轩敞门内的贵宾席位里,不禁产生了如此想法。与内翊司的交手才是半日前的事,阴云压在额头,不是凭着一点血气之勇便可忽略不计的。
他开始环视四周、逐个打量会场上的众位武林同道——由于与会之人几乎涵盖了整个南方的武林,会场上座次的安排也就成了件格外复杂而繁重的工作: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围坐在广场四周,较重要一些的,则在轩堂坐落的高台上摆了位子;包括首席在内的十个席位罗列在四海轩门槛内,通过大敞开的轩门、与广场上的诸位豪杰面对面——因着轩堂门面恢弘,更显得这几张椅子上的坐客气度不凡、德高望重。
而这中间,自然以大会的主办者:靖安伯王毅震为首。
他的位子在十大贵宾席中间居左,按规矩,实为最尊贵之处。然而在他旁边,却又赫然坐着红缨会的施凝——虽则轩人以左为尊、右边的席位到底略逊一筹;可居中席位设了左右两个,这本身就已经带了“平分秋色”的含义在里面了。红缨会四大香主列坐王、施二人身后,王毅震的儿子王沂川及幕僚谭越则只是侍立着,这在不少人眼中看来,似乎已有红缨会压过了靖安府的意味。
首席之下,其余八个席位坐的也都是武林中颇有头脸的人物。
左翼,坐在王毅震身边的,是与他同属天云派大家家主的须已真世,双方既是同门,须已真世本身又是渺南省武林之首,坐在这里,自然是名正言顺。而须已真世右手边,则是李宏孝与方敬信。方敬信身旁是冷仙湖湖衣众的洛峰长老;此人发须皆白、显然是年高望重,座次虽在方敬信之下,却也并不以为忤、仍旧谦和平静,反倒让方敬信大有自愧之感。
右翼紧挨着施凝的,是雷万里、周宕、六头散人这三个淮湖船帮的长老。眼下贺氏兄妹虽因伤势未能出席,但谁都看得出来,此番来汉州赴会,本也是以三大长老为淮湖船帮的主要代表;这三人声名远播、资历过人,此时脸上颜色都不大好看,多半是因位在红缨会之下,所以心有不甘、愤懑不已。而在淮湖三长老之下,列坐着锦江福王门的大弟子:司徒涌泉,其师杨霆圩乃盛朝宗室、是杨远第七子福王杨煜宣的后人,司徒涌泉既是他徒弟,同时也是他的乘龙快婿。
十个首座之下,位于高台之上的四方豪杰还包括:汉州龙吟派年轻掌门龙异昇、济世堂现任掌柜孔济安、云逍派林璇玑、广南派掌门包辕、空桐门掌门曹经纬、霞山艨艟寨寨主郭智奇、枫红寨寨主姜九公、老竹寨寨主吕双庆——这些都是淮宁省本地的重要人物;而淮宁省外则有:江宁飞鹰门掌门应益航、以善用暗器著称的岐北骆家的家老骆莘远、同为岐北省豪杰的青峰派三当家裘弧、渺南俞阳门弟子冯洛、泽湖帮帮主夫人柳三娘、闽海钟山派弟子钟永乾等等。
其余杂门杂派、三教九流,更是数不胜数。南方十三省武林豪杰至此齐聚一堂,场面确实蔚为壮观。
然而,方敬信却突然想到:这些人中究竟有几个是拥有“反净”勇气的呢?
姑且不论多半已混入场中的内翊司督监,其余无视大义、只求一己功名,甚至更糟——只为一时之利、个人之私的,只怕还不在少数。如若“大义”还在轩人心中占有他以往所猜测的分量,净族便早就不能君临轩陆、予取予夺了。
这样的声势浩大、却鱼龙混杂,对于南方武林,究竟是好处多一些?还是弊端多一些?
不及他细想,伴随一阵收尾的急鼓,大会已经到了正式开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