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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鹬蚌(1 / 1)

阴天城城墙的西侧,三尺坊中。几声犬吠,让周遭显得更加寂静凄冷。

黑色人影翻进早已败落的宅院,落地时安静无声,只在厚厚积雪上踩出两个极轻浅的足印。他伸出手掌遥指房门,掌心里有道微弱蓝光闪了三下。

是一枚附了九曜秘术的蛇纹石佩。

他的蓝光方熄,漆黑的房屋里也闪起了同样的光,只不过这回是两下。得到信号令夜行者放下心来,不由长舒一口气。房门微微打开,他一闪身钻了进去。

“有什么消息?”屋里漆黑一片,在黑暗深处,有个人立即问道——嗓音低沉。

“据宫里那位传出的消息:太上皇单独召见了净皇、首辅李长鹤二人,在玄隆殿。”夜行者回答,“对李长鹤这奸贼他只是严加斥责,并没有惩办之意;但对皇上……如今邵青玥已被废为庐阳王,懿旨像是早就写好的,还盖上了御玺,眼下,已是回天乏术了。”说到这里,他训练有素的双眼已经能够辨认室内诸人的身形,“薛盟主、程前辈,怎么就你们两个?床上的那位是……”

“那是徐慷,”方才对暗号的那位说道,“老妖怪攻城的时候,朝廷也派出了笼香卫突袭棣下书堂……可惜程某去得太晚,只救下他一个,其余人……”他已不忍说下去。

“我们困在这里,消息不通,”声音低沉的“薛盟主”说,“封帮主的鬼刃可有消息传来?”

黑衣人便是他所唤的“封帮主”,即鬼刃帮帮主——封无恤。“净军十二卫封锁了十二座城门,只有北边玄武门,因黄鹰卫来的人少,被裴如风、明海大师他们突围出去了;文先生不巧碰上真元卫,生死未卜;棣下书堂仅剩的几位学子也都被碧髅卫的僵尸拦住,鲜有幸存。”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慕容兄去孙府求援,可惜被拒之门外,眼下……尚不知何处……”

他的讲述终结于尴尬的沉默。

薛盟主在黑暗中打量着他。“听说要跟孙府结亲的锦西方家,与封帮主是姻亲?”

“方家主母封氏,正是在下堂妹。”封无恤回答。

“是这样……”盟主沉吟,“如此也好。孙府明哲保身,方氏一门便也能置身事外,若紫桐派孙方二家皆与此次起事无关,那么或许,净族会首先将身为同门的我、以及身为姻亲的你从可疑名单中排除。之后几年之内,便只有我们两人能够放手行动了。”

封无恤没有搭话。一直过了许久,他才开口,用有些幽咽的嗓音说:

“‘如影’也遇害了。”

所有人都是一震。

程姓的中年人当即站了起来,微微颤抖。“杨新冉?怎么……这怎么可能?”

封无恤无言,半晌,却是薛盟主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棣下书堂起事,杨新冉是领导者,净军的第一个目标肯定是他。”说到这儿,他又苦笑一声,“也许杨掌院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他才坚持不让我亲自现身。”

“杨掌院真不愧为‘侠之大者’!”程姓男子慨然,“可惜啊,这样的人……”

“‘历来变革皆需以鲜血为祭’,这是如影的原话。他靠牺牲换来的机会必须有人承接——或许,这就是上天要我薛铭苟且偷生、忝为‘如梦’的理由。”薛盟主仿佛慢慢恢复了力量,语气也变得更坚定了,“两位。别忘记‘孤峰依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孤峰依旧。”那两人异口同声地呼应,似乎是句切口,从语气听来,更像是“但凭盟主吩咐”的意思。

于是薛铭便依次下令:“徐慷身受重伤,必须保护起来,程启芳前辈就负责将他藏在府上的密室里;我会护送你们,然后将净军的注意力引到京城之外。至于封帮主——你堂妹一家虽在京城,但你最好不要露面,以免牵连到他们,且有一个极机密的计划必须由你一人完成,其成败——”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将与我们‘江山如梦’的存亡,直接相关……”

封无恤凝神屏息地听他说下去,心里却因不能留在京城与同伴并肩作战而感到憾然。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

大局已定,像他们这种人,本也到了该收场的时候。

***************

胡人嗜酒,每饮必至烂醉,所以南风客栈的大厅那一晚便成了狂欢的场所,直至所有人都喝得要昏睡在桌上,才渐次安静了下来。

这样的宴饮方璘兄弟自然是不能参加的。他们早早便被父亲带着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又早早地熄灯歇息了。两人听着地板下传来的欢声笑语,心里只觉得羡慕不已,不禁幻想起成年以后才可能拥有的自由而精彩的人生,一心想如拓跋麒勋一样,活得洒脱而快意,不受拘束——可惜,那多半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大厅人声渐消,全无睡意的方氏兄弟又听到了隔壁的声响:是姐姐的房间,无疑,父母正在里面对姐姐嘱咐着什么。

“……兴许一早就来,梅香万嫂记着早些帮琬莘梳妆,第一次见孙家的人,可万万不能失礼。”话是母亲说的,语气柔婉而音量很低,显然正坐在女儿的身边。

“莘姑娘怎么会失礼呢,”梅香愉悦地替答道,“在宁乐县,谁不赞咱们姑娘最大方得体、最有闺秀风范呢?”

“宁乐县是宁乐县,”方敬信道,仍是他日常说教时的语气,“到底比不得京城是天下第一大的城市。在这里,凡事都讲排场,人人只认排场。莘儿谨慎谦恭自然是好的,可也要记得时时从容不迫、维持气度,切莫让孙府的人小瞧了去。需谨记:紫桐派孙、方、李、薛四大家族,谁也并不比谁高一等。我们和孙家结亲,纵然不是下嫁,但也绝对不是高攀。”

“女儿知道。”方琬莘道,声线恬静而温柔,带着与生俱来的大家闺秀的气度,“女儿从未觉得咱们比孙府差了什么,更不会觉得这是下嫁。”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方氏一家人都明白:他们和孙府其实差得不少。无论家底财富、在武林的声望、还是在净族社会中的权势,早在上上代便开始家道中落的锦西方家怎样也无法与钟鸣鼎食的孙氏一门相比。然而奇怪的是,每一个方家人似乎又不觉得自己有多寒酸——至少从未被财富上的寒酸所压抑。他们总是有一个共识:家族的资产除了银子,还要算上其他一些更重要的东西;而在这些东西上,方氏一家自认为还是相当富有的。

所以琬莘才会如此气定神闲。

这样的气度让方氏夫妇非常满意。谈话没再继续下去,劝琬莘早早休息之后,两人便起身返回了自己的屋子——在方璘兄弟房间的另一边。经过兄弟俩的房门时,方敬信压得极低的声音传进了屋里:

“眼下这么不太平,咱们真是来错了。”

封回雪也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孙府那边一断音信便是三年,虽然当初定的就是今年完婚,他们也不会是不守约的人家,但……过了今年,莘儿可就十八了。”

女子过了十八,几乎便可看做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事关女儿一生幸福,方氏夫妇实在无法考虑其他。

而封回雪的一番话又勾连起了另一份忧虑,方敬信细一思量,也是忧心忡忡,可又不想妻子陪着一起烦扰,便转而宽慰道:“锦西到京城,山高路远,想传个消息本就不易,或许是耽搁了。好在从咱们打听的消息来看,孙府并没卷入……今天的事。”

“不幸中的万幸罢了。唉……”封回雪停了好一会儿,又温言道:“既是如此,你也别总回想了,人命有厚有薄,那些惨死之人,并非凭你一己之力就可救得的。”

谈话戛然而止,之后便是准备就寝的窸窣之声,而再无言语叹息。显然夫妇俩也入睡了。但方璘和方瑢关于白天的记忆却被父母重新勾了起来,一时间难以入眠。他们倒没想过:父母也是进了内城的,当然也和他们一样目睹了城里的屠杀。

很难想象,在那样一场劫难之后,他们一家还能安然无恙、平静地躺在旅店里,而许多人却再也不会起来了。这似乎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现象:史书中的血腥渲染进原本干净的现实世界,像是彼此混杂在了一起,其实却又被看不见的障壁隔离,而某种来历不明的力量也似乎仍在引导着他们满足于身边的宁静、将那些祸乱遗忘,他们必须全力抵制,方能拒绝忘却。

至于为什么要拒绝忘却,兄弟俩则不很确定——似乎是:如果他们将那些悲惨忘记,就会背负和谋杀一样的罪恶感……

方瑢凝视着眼前的黑暗,试图转移思绪,不知不觉,脑海里便浮现出了那名叫百里秋凰的美艳女子的容貌。涌动的心潮稍稍回旋,变得有些温暖,一段词句也莫名其妙地脱口而出:

“春夏花飞秋叶落,叶落花塚掩残红……”

“你在说什么?”从语气听来,方璘显然也清醒着。

“石佩里映照出来的词句啊,”方瑢也不知为何要吟出这句词,但有了一句,其余的句子似乎也在脑中变得清晰了——他到底是刻意记忆过的,只是没想到会记得这么清晰牢固,“是下半阙的倒数第二句,紧接着便是:蓦然回首,看江山,皆如梦——哥,我突然觉得,写词的人也跟我们一样,见识过很多人的死亡,所以才会有‘江山如梦’的感慨。这会不会就是江山如梦的含义?”

有道蓝光映出了哥哥的面孔,但他正热切等着方璘的回应,所以竟未察觉。直到方璘惊讶地伸出手指指向他,“你……怎么把它拿回来了!”

他一惊,扭过头来,发现腰间竟有一块玉佩大小的蓝色光源,正散发着稳定而瑰丽的淡蓝色幽光。不禁急忙抓在手里、坐起身来细看——这不是杨新冉的石佩又是什么!?“怎么会?我记得明明……”方瑢喃喃低语,还有些不自信地将托付杨新冉遗物的整个过程回忆了一遍,实在想不起自己究竟怎么又将石佩拿了回来。

方璘当然相信弟弟不会偷窃,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茫然地抓了抓头发:“这下可糟了,咱们又不知道杨前辈葬在哪里。”

方瑢也是犯愁,禁不住又将石佩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这一翻、却让他发现了另一个奇怪之处:石佩的一面仍刻着“如影”二字,另一面却变得光滑平整了,“杨新冉”这个原本刻在上面的名字,此时竟已消失无踪!

“哥!你看——”他刚要把方璘叫到身边,话到一半,突然被身后窗户的异响打断。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方璘闪到墙边,抓住了挂在墙上的佩剑;方瑢则在同一个瞬间将石佩收进了里衣的袖口里(用习自母亲的鬼刃手法,迅速而不留痕迹);那翻窗而入的人影闪电一般窜向离窗口最近的方瑢近侧,一只手捂住了方瑢的嘴,又在方璘要将铁剑拔出之前,用喉音低声说了一句:“是我!”

兄弟俩同时凭声音认出了他来。但响动已传到隔壁,母亲被惊醒了。

“出了什么事?”封回雪急问道。

“没事!”方璘在父母赶来之前轻喊,“是小瑢去茅房、太黑撞到桌子了。”

方瑢也急中生智,拨开了挡在嘴上的那只带着浓浓皮革味的手,附和道:“哥你陪我去吧,外面太黑了!”

方璘咕咕哝哝地表示同意。然后,屋里的三人便名正言顺地离开了房间,悄悄走到了楼下、又从后门潜出。天空浓云密布,微弱的光线并不能帮助方氏兄弟辨认那个闯入者的面孔,但他们谁也不曾怀疑:对方正是拓跋麒勋。

“你们俩真够鬼的,”胡人少年笑嘻嘻道,“还有你们的母亲,她不睡觉的吗?”

“我娘是鬼刃刺客出身,耳朵比常人好用几倍呢。”方瑢回应,注意到拓跋麒勋只是一人,“速温大哥他们呢?”

“怎么这么晚来找我们?”方璘补充问道。听语气,他显然对被打扰毫不介意。

“其实也没什么,”拓跋麒勋抬手正了正毡帽,“有个好玩的事,我想若不告诉你们,大概是不够朋友义气的。”

“好玩的事?”方氏兄弟异口同声。

“是啊,很好玩,”胡人神秘一笑,“若你们像在饭桌上声称的那样厌恶净族的话,那就不仅是好玩,而且解恨——只看你们有没有胆量去做了!”

***************

掌风呼啸。巡夜的小太监还未等叫出声,就被一掌击碎了胸膛。

杀人者盯着尸体看了半晌,发出了一声长叹。他易嘉宇一生杀人无数,但手刃一名不会武功之人,这还是第一次。尽管他心底里对太监始终是极度厌恶的,可人命就是人命,无论带着何种理由,杀害无辜者总是罪孽一桩。

而阴天城的宫墙依旧层层叠叠,其核心——净冥宫,还在很远的距离以外。易嘉宇最后看了那小太监一眼,朝前迈开步子。

“易兄也想当个渔翁么?”

黑暗中突如其来的问话让他心头一惊,立即扭过头去。只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金瓦黑墙之下,一部分阴影正逐渐扭曲,慢慢幻化成了一个人形——是个身材瘦高的老人,手中一根檀木杖,头戴纶巾,石青色长袍随风飘舞,一把白须直垂到胸腹之间。

易嘉宇很快便认出了他。“震言兄!你怎么也……”

纪震言走出阴影。漆黑的夜幕中,其神色与面目模糊不清,“大净立国之初,太祖净皇曾发净军十二卫相玄,连续施法十天十宿,造出了一座笼罩整个阴天城的结界——‘净光冥轮’之阵;只要这结界还在运作,城里的非净身之人便都会遭受毒咒:内力尽失、全身疲软,除了坐以待毙什么也做不成,九曜秘术更是施展不出……但眼下看来,易兄功力仍在,纪某也可以自由施展术法。这在说明什么呢?是结界已遭破坏,还是净族一直都骗我们:其实这结界根本就从未存在过?”

易嘉宇仿佛能看到对方一边说话、一边向自己面上打量的视线——也许借助了夜视的秘术——这让他非常不自在,想掩饰,却已来不及了。“都有可能。”他含混道,“净族人在玩些什么把戏,天下又有谁能清楚呢?”

“清者自清,是秘密就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纪震言的话语中似乎另有深意。

可惜易嘉宇没兴趣探究,也没那个时间。“震言兄潜入宫中,莫非与易某目的相同?”

对方摇了摇头,“邓令寒未必该死,我不是来杀他的,”老郎中坦然回答,“我只是不忍心看易兄落入奸人陷阱——据我看,有人破除结界,正是想引你入宫行刺,好坐享其成当个渔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易兄,你可知自己是鹬,还是蚌?”

“鹬也好,蚌也罢,只要能诛杀老妖、为今日丧命的义士报仇雪恨,就算被人利用,又有何妨!”

“易兄何苦意气用事?”纪震言抢上一步,“有人想借易兄之手诛杀邓令寒,其目的未必与那些义士相同。怕只怕邓老妖一死,这轩陆天下,亦将免不了一场大乱……”

“不必再说了!”易嘉宇失去了耐心,“乱也好,不乱也罢,震言兄,我们是江湖中人,不是儒生政客,无论做什么只需对得起自己良心即可——试问老妖怪掌权以来杀了多少人?你我至亲之人又有多少死在他手里?咱们这把年纪了,却要看着年轻人替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这……情何以堪?!”

纪震言不以为然,正要继续争辩,却听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利喊叫,撕破了笼罩阴天城的枯寂。那是翰林院官员宣旨的声音,用秘术无限扩大,使整个皇城都清楚听见——这样做通常表示所宣旨意异常重要、不容轻忽。

只听那太监朗声道:

“奉阴天圣谕,太上掌印诏曰,净皇邵青玥,践祚以来,不修国政,任意妄为,上违阴天规世之教,下失黎民敬畏之心,以致京师暴乱,危及朝政,贻害四方,数罪并罚,废去净皇之位,贬为庐阳王,即日起由碧髅卫护送沁南新邸安置,终身不得复位。钦此。”

宣旨声音虽大,却掩盖不住无数车辙碾雪的吱嘎声。

两个老人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也就是玄隆殿那边,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易嘉宇更攥起了拳头:“又一个牺牲品!听说净皇曾经支持起义,还曾为民众向西京请命……”

纪震言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倒不信净族中会有这等英君明主,应该也是权术吧。”

“权术也好,真心也罢,总之他算完了。”易嘉宇抬起右掌,“除非我今晚杀得掉老妖。”

“阴帜卫、笼香卫守在宫中,”纪震言知道再劝下去也是没有意义了,“此事恐怕不易达成。”

“如果时机正确,就没有办不到的事。你只需瞧着就好。”易嘉宇道。其中似有深长意味,让纪震言一头雾水、实在想不明白,直到——

轰鸣巨响破空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有远有近。火光反照在层层浓云之下,仿佛将天空也点燃了。如此剧烈响动,到底需要引爆多少炸药才能造出呢?

一时间,京城似乎又要乱起来了。

纪震言领悟到易氏所说之“时机”,不觉心底一冷。

*********有关“江山如梦”的一些信息************

“江山如梦”是一个松散的联盟组织,入盟成员彼此地位平等,皆称“同路”。组织的领导机构是四位通过推举产生的盟主,分别称为:如梦、如幻、如风、如影。其中,如梦是首席盟主,起着组织首脑的作用;如幻是如梦的副手,是二号人物;如风负责一些重要行动的具体指挥;如影负责对候补成员的培养和保护。所有成员通过一枚特别制造的、附了秘术的蛇纹石佩彼此联络。其组织原则、所追求的信念,至今仍不为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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