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知彼,是战胜的最好渠道。茫茫草原上的战斗,更是要能够稳准狠地找到敌军的所在,分兵搜讨,逐片抄掠,叫柔然汗忽律无处遁逃。
翟思静跟着杜文的队伍一路奔袭,辛苦确实是在闺阁里无法想象的:常常半夜突然被叫醒,杜文将她连着被子一道一卷,往辂车里一塞,指明一个地方,而他自己跨上骏马,转眼就不见了。
或三日、或五日,刚刚驻扎的营地里又有了他的身影,而且往往是俘获甚多,骏马常以十万计,俘虏或招降的柔然部落也黑压压的都绳捆索绑,还有掳掠来的金银、皮毛无算。
被俘的人在哭,得胜的部队在笑。
晚来的篝火中,杀羊宰牛,油脂的香味传得老远。被俘的女孩子如牛羊一样分在各座军营里,绕着篝火被将领士兵们轮流抚玩戏弄,遇到个把摸到兴起的男人,女孩子顿时就被拖进帐篷,尖叫声和哭闹声不绝于耳。
热闹的声音传到翟思静的帐篷里,她却不要听,可是捂着耳朵也抵挡不了那动静。
好容易门口钻进一个人,她知道这必然只会是杜文,顿时抬脸责怪道:“你不要来我这儿!你来我这儿干嘛!外面那般的热闹,尽够你享乐了!”
低头钻进来的杜文莫名其妙挨了她一顿呲,眨巴了一会儿眼睛才笑道:“干嘛,吃醋了?我又没调戏柔然的女俘虏——我还看不上呢。”
上前来淘气地对她动手动脚,笑着说:“看看,我有个这么好的——我又不傻,放着现成的好的不要,要那些……”这也不是骗人,他是个挑剔的性子,而且欲望再急都能忍,绝不会随便凑合。
翟思静把他的手从胸怀里捉出来一丢:“哪个要吃你的醋!外头听着一群野狼似的。”
正说着,不知哪里的帐篷间传来女孩子的尖叫,然后一声声求饶听得一清二楚。
杜文凝神听了一会儿,笑道:“这是鲜卑语,那女孩子在说——”
翟思静跟了他这么久,学了不少鲜卑语了,此刻冷冷道:“在说:‘不要碰我的身子,我家里有牛羊,都给你。我有所爱的人了,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杜文愣了愣,又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发说:“一点不错呢。你真是聪明,什么时候学的鲜卑语?”
他刚问完,又听见那女孩子在急切如爆豆似的说:“求求你,我给你做牛做马,我不想被别的男人碰!”
翟思静捅捅杜文:“我想要一个贴身的侍女——你不在的时候,我太不方便了。”
她要侍女,当然尽可以去挑。但这会儿要,意思很明显。
杜文故意说:“柔然女孩子可不像汉家女孩子细心,可粗悍蠢笨啦。”
说完,听见那帐篷里传来巴掌“噼里啪啦”的声音,随后是“咚”的一声,又是一声闷哼。
翟思静对这样的惨烈特别有同情心和感同身受的悲切,顿时抓着杜文的袖子摇:“求你了!粗悍不粗悍,蠢笨不蠢笨,我都不在乎的。”
杜文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在忖度这是不是个好机会来逼问一些问题。但他还是没有出口,只笑笑说:“真是拿你没办法!”转身出了帐营。
少顷,在那个女孩子的尖叫声中,杜文又踏了进来。一样的粗鲁:拽着那个女孩子的头发,连拖带扯的,丢进帐篷中,搡得她几乎翻了个跟头,还好大汗用的御帐里都是柔软的西域氍毹毯,才没有摔伤。
女孩子骂骂咧咧的,杜文“刷”地扬起皮鞭打了她两下,用鲜卑语怒叱道:“你也不看看你的脸,我怎么你?我要怎么你?”瞧瞧翟思静,然后得意地说:“你和里头这位比比,再想想我要怎么你?”
女孩子头发散乱,鼻青脸肿的,黑红的肌肤,圆脸大眼睛,中平之姿,衣裳已经扯成一条一条的。大概刚刚以为杜文要怎么她,狠狠骂了一路,哭了一路。此刻虽然被两鞭子一抽,但看见白皙纤细坐在那里的美人,她心里反而放松下来,捂着疼痛流血的胳膊,“叽里咕噜”只嘟囔了。
翟思静过去看了看这女孩子,剜了杜文一眼,去取了药给她擦。
她听得懂鲜卑话,说起来还是别扭,勉强讲了几句安慰这女孩子。女孩子刚烈的泪水也渐渐收了,扁着嘴,看着翟思静点着头。
杜文对那柔然女孩子说:“好了,你运气好,可敦看上了你,你好好服侍她,不仅能活下去,将来说不定朕还放你回去。现在到外头去,叫你才许进来。”
对外头人道:“那根长铁链拴在帐篷外的立柱上,再给她件羊毛毡子搪寒。”
和汉家的侍儿不同,这其实就是女奴,不仅要伺候人,而且是没有人的尊严的。
翟思静问:“草原晚上这么冷,怎么让她拴着铁链在外头睡?”
杜文把门从里面闩上,笑道:“因为里面我不喜欢有其他人呀。不用铁链拴着,万一她没见识半夜跑了,到壁垒附近,我可是叫三声不答便立即射杀的,那不是她找死么?好容易你看中个人,我还是当心着她的小命呢。”
翟思静无语了,但是人总算不受侮辱,留了命在,她还是当感谢他的吧?
正想说点什么,又有帐篷里传来女子的哭叫。
杜文在她欲开口说话前抢着说:“别再求情了!俘虏的女孩子数以万计,我好容易有些女人犒赏犒赏手下为我卖命的人,你要都收在帐下当丫鬟?你也用不了那么多,他们呢,也都憋坏了!”
“救不了的。”他最后说,“你以为战争是什么?从来都是这样子!草原上狼群逐羊群,谁软弱谁就被吃干抹净,汉人那套,行不通的。”
翟思静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但还是垂头说:“在上者无情,视万物为刍狗,但是这一个个人,虽然是势必湮没在时光长河里的,却也有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
“你有你的大慈悲。”杜文含笑抚了抚她的鬓角,然后收了笑说,“但我有我的目标,千难万险都不能改,何况是区区些个虫蚁一样的人?”
翟思静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我懂。睡吧。”
他缓缓抚着她的背,情.欲又渐渐勃发起来。而翟思静窝在他胸怀里,应和着他的亲吻,突然在间隙里来了一句:“唉,众生皆苦。我觉得自己也像一只虫蚁,此生,他生,不断轮回,看着世间各种苦谛,方始证明自己的自私、软弱、卑微……”
杜文停下亲吻,愣怔了一会儿,随后把她揽得更紧,仿佛怕她跑掉一般。
翟思静不意他突然半天没有动作,被勒得有些不舒服,不由动了动。
杜文的声音从她耳边闷闷地传过来:“思静,我想问一个人。”
“谁?”
他又是半天没有说话,好容易等他开口了,他却说:“唉,以后再说吧。”
好像没有了绮念,慢慢松开了她的背,只轻轻地搭着她的腰,紧促的呼吸过了很久很久才匀净,一夜就这么简单地偎依睡去。
第二日,杜文心心念念盼着的消息来了!
被杜文东路大军、檀檀西路叛军,以及杜文所联合的高车部夹击的柔然汗忽律终于受不住了,派人前来和议。
柔然来使一进北燕硕大的壁垒,就感觉到了无比的压抑。
广袤原野上到处是柔然马,带着锁链的柔然俘虏正在群马间劳作。沿着壁垒一圈是高高的木杆悬挂的人头,与剖成两半挂在栅栏上晾着的牛肉、羊肉好像并无太大区分。士兵们长槊锋利,箭囊里满满的都是箭,各自操练骑射、弓马、石锁、布阵,好像随时就能拉出来再打一场。
等到了中军帐营,大开的门扇,铺得长长的红毡毯后头,坐着一位高大威猛的帝王——远望也看不出年龄,但那身高和气势已经足以使人股栗。
来使战战地穿越过用刀剑架成的长廊,头顶悬着的锋刃反射着明晃晃的日光,到了帐营里头,才看见杜文的模样。瞟了一眼,顿觉压迫感,来使低头抱胸行了一礼。
听见杜文在上头嗤笑一声:“这礼数,还是得我们教一教。”
来使没及反应,膝窝里被狠踢了一脚,撑不住就跪下了。
这样的折辱,来使也不得不受了——城下之盟,哪有那么好签的?!
杜文这才闲闲问:“所来何事啊?”
来使手中有一件大赌注,此刻,大概也是最有用的赌注,少不得咬咬牙抛出来。他虚与委蛇了几句,就单刀直入了:“大燕可汗一路紧紧相逼,我们可汗甚为不解。难道大燕可汗倒不顾念在我们这里做客的阿娘和阿干了么?”
杜文眼匝急遽地收缩了一下,而后切齿冷笑道:“哟嚯,这摆明了是威胁我?我阿干是脸皮不要投靠岳家,我阿娘是被掳掠走的。你们忽律汗现在是怎么个打算?杀掉我阿娘报复我进军这事儿?”
使臣不意他不走通常的套路,一口就把话说死了、说绝了,急忙间连连摇手,陪笑道:“大汗这话说的!……闾太妃是客,我们只是担忧招待不周,哪敢有丝毫的不敬?当然,大汗不退兵,闾太妃也忧心如煎,生恐坏了两国的关系。”
杜文这才收了些狰狞的模样,散了一下双腿说:“我只是听贵王庭中栗水王说,亲见我的母亲受乌翰的虐待,心里不忿,故来问个究竟。”
来使一脸愤慨:“栗水王这样的叛贼,说话哪有一句是真的?他拿着大汗的人马,在我境内肆意招摇,真是人人得而诛之!大汗千万不要受他的挑拨,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了!”
杜文已经感觉到这位来使空有皮相,内里已经慌乱了,所以也不必跟他盘马弯弓,直接谈就是了:“我这个人简单:我阿娘,我阿干,两个人,我拿栗水王的人头来换。人我接到手了,立刻退兵,决不食言。若是实在不肯——”
他嘻嘻一笑:“我也不在乎人了,横竖这广阔的土地、无数的牛马和奴隶,也足以让我倾心了。”
来使眼睛乱眨,好半天道:“一颗人头,只能换一个活人。闾太妃可以。”
杜文心里嗤笑:柔然汗若是扣着闾妃,而发还乌翰,他杜文心里仍是悬悬;可惜这亦是一个囿于小家小我的君王,顾念着女儿女婿,就不由要走一步臭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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