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杜文踏足柔然草原的时候,已经是秋草萋萋的时候了。
草原一片一片地分布在群山间,而河流从草场间穿行过,却不是定道,今年在这里,明年又随着地势的变化、雪山上融雪的多少而转移了方向。若是哪一年水源转向,或者是水分不足,气候再坏一些,牛羊会成批地死亡,牧民的日子就格外地难过。
草原上的人逐水草而居,生存得也不容易。
杜文带的人马已经逼近了大娥山,肉眼可见前头是茫茫的戈壁,柔然栗水王所掌领的草场就在这里,现在等着的就是他的消息。
其实不必等消息,杜文也知道扶植的这个人不堪一用,而且酒泉过去的兵马没有训练过,在这戈壁和草原上的战斗能力几乎为零。
但是人性有弱点,贪欲总会凌驾于自知之明之上,栗水王檀檀一旦对柔然汗的位置起了念头,再加上有人白送他兵马,给他后援,协助他造反,这样的机会,他当然跃跃欲试——失败了,也不过就是逃命逃得快一些,反正人马不是自己的,也不会心疼。
檀檀败逃的滚滚烟尘老远就能看见,像戈壁远处腾起一层灰黄的雾霭一般。
杜文知道时机到了,对左右吩咐道:“辎重先舍弃在这里,预备重甲,但轻骑先援助檀檀。”
檀檀几乎是屁滚尿流到了杜文接应他的河水边,那张脸被秋阳晒得黝黑,没擦尽的血污和泥尘嵌在额头、眼角的褶子里,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他见到杜文挺立在马背上的身影,一时竟忍不住落下泪,激愤地用手背一擦,说:“西凉那帮脓包!完全不禁打!”
杜文圈马绕了他一圈,对他身上的气味颇为厌恶,离开远了些才问:“一万人还剩多少呢?”
檀檀说:“不剩多少了——几百个吧——其余都死光了。我也还杀了些个不出力的,其余的太无能了,赏给我帐下为奴了。”
人命如草芥,他自然是不在乎的,就和养的牛马一样,无用了,就宰了吃肉好了。
檀檀还毫无廉耻地问:“你不是说援助我吗?现在忽律汗那里虽然胜了我,但是也给我打得挺惨的,在菟园水的千余帐篷都给烧光了,马匹牛羊四散奔逃。若是你协助我追击一下,指不定我反败为胜呢!”
杜文一直是冷冷的微笑,在马上道:“好得很!但是你手下还有多少人能够指挥?”
檀檀犹豫了一下说:“兵卒大概四五千吧,但是散在各处的牧民总有十几万。”
杜文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笑,点点头说:“好!就以你的名义召集牧民,披甲为兵,再发文给西北的高车国,令他倒戈忽律汗。我的东路军也快到黑山了,四面包抄,管叫忽律无处可逃!”
檀檀大喜:“好!我这就发令!”
他沾沾自喜的,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杜文的前驱之狼。
当晚,杜文命将士们秣马厉兵,檀檀的五千手下全部分散到他的部下,只能听从他的指挥。
檀檀这时候觉察出不对劲来。在杜文已经忙完军务打算就寝的时候,门口传来檀檀和侍卫的争执:“……不行!我要见你们大燕汗!很急!必须见到!”
杜文正揽着翟思静打算就寝,听见这声音未免生气。随意在寝衣上披了一件外袍,连胸口敞露着都没发觉,皱眉对堵在帐篷门口的檀檀说:“怎么了?”
檀檀个子只及杜文下巴,此刻仰着头气势一点不逊:“大燕汗,我的手下是跟惯了我的,你怎么编到你的队伍里去了?”
杜文嗤笑道:“你那五千个人,在我的大军里撒了一把米似的,我才不稀罕呢。只是你不懂,汉人的治军方略最好使:行军不是打马飞驰,追到哪儿算哪儿,而是要列兵布阵,每一阵都要起作用才行。你看看,这五千人交给你也白糟蹋了,不如我来为你使用,等赢了这一场,你当柔然汗,我自己把人还给你——再说,那时候你还在乎这区区五千人么?”
檀檀就是再愚笨,也知道这狡诈的话决不能信。
他嚷嚷着:“五千人少,你不在乎,可现在这是我唯剩的本钱了。不成,人你得还给我!”
心里道:这不无赖么!五千人归你了,我不就光杆儿一条了?
杜文见他脏兮兮、臭烘烘的,好像还想挤进帐篷门和自己理论——里头翟思静已经被他脱得不着片缕,就算裹在被子里,他也不想让这丑鬼看见。
他顿时一拳头出去,把檀檀推远了,横眉道:“你干嘛?!”
檀檀不意他居然动武,趔趄一下才站稳了身子,顿时气得简直想和杜文打一架。然而他眼角的余光瞟见杜文的亲卫已经不出声地慢慢环围了过来,他捏着的拳头、端着的架势不由地放松了,仍是嚷嚷着:“你这是干嘛?咱们不是合作得好好的?!”
杜文朗朗笑道:“是合作呀。所以你也不必这样小气嘛。”
他瞥了瞥合龙来的侍卫们,笑道:“过来看啥热闹啊?扶栗水王喝酒去啊!”
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又恶意加了一句:“打点水先洗个澡也好的。”
栗水王檀檀这才明白自己被杜文吃黑了。自己和大汗忽律打了一仗,现在和忽律跪下投降认错也晚了,只能听杜文摆布;杜文占了他的人马,还要他的名望,他日后只是个傀儡,不听命就没法保命。
知道,已经晚了,现在不服输不行,不仅要服输,还不得不先乖乖地哄着这位大燕狼主,留着自己的命,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在这茫茫草原上逃出一条命。
檀檀咧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苦笑:“好的……好的。那么,咱们俩的婚约?……”
杜文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了看檀檀,心想这会儿还没到过河拆桥的时候,想要母亲安然无恙,他的几招棋都要同时起效,互相补台。于是笑着说:“自然算数!”
檀檀聊算自我安慰,笑了一笑,又叹了口气,跟着那些侍卫走了。
杜文心满意足回到帐篷里,把门从里头闩好,才解开外袍挂在矮屏上,又在水盆里再三地洗手,最后到榻上,把手伸给翟思静闻:“你闻闻看,还臭不臭?那檀檀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澡了,碰了他一下,恶心我半天。”
他的袖子里依然散发着淡淡的沉香味——有时候奢侈起来,跟个贵族女子一样,天天换熏香都不够。
翟思静说:“碰一下能把人熏臭了么?你省着点水罢!我晓得的,这里多少里地都是戈壁,好容易有一条河、两条溪,要供这么多的兵马饮水、做饭。偏生你又娇贵,河水溪水还要澄干净了才肯用,吃的、喝的、刷锅洗碗的,还有每日洗脸、洗手、沐发、洗澡……糟蹋多少水!”
杜文笑道:“我好歹是个大汗,用你们汉话说是天子、皇帝、君王。我又没拿石蜜水刷锅,又没拿羊油蜡烧火,也没做几十里的步障锦屏,更没在后宫花几十万的脂粉钱——怎么用点水还要被唠叨?”
南朝奢靡之风日盛,国库不景气也不妨碍世家贵族享乐。这么一比,杜文确实是个俭省的帝王了。
翟思静只好笑笑说:“如此,我不说就是了。”
杜文欺身上去:“不,你有话,就说嘛。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我的女相国,我可是想当一代明君的,还等你诤谏呢。”
翟思静啐道:“又胡说。”
他贴得很紧,指了指寝衣领口露出的大片浅蜜色肌肤:“亲。”
翟思静只好亲了一下。他哼了一声,全身的重量就压下去了。
自从到了广阔的草原和戈壁,杜文的情绪似乎比之前好多了。但翟思静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他心里某根刺并没有彻底拔除。两个人敦伦之间,不再是原先的琴瑟和鸣,总有点失拍——不是她跟不上他,就是他跟不上她。
这日又是如此,他又是带点强制,在她疼了之后才抽身再侍弄她。有时候撞得狠了,他兴奋起来就不管不顾,还会捏着她的肩说:“你也喊出来嘛。上次檀檀临幸那西凉的歌女,叫起来多好听!”
那声儿,翟思静想着犹是心悸:要痛到什么程度,才会发出那样凄厉的尖叫,穿云破空——可又偏生叫男人听着兴奋。
她只能抬头在杜文肩头狠狠一口,咬得他一瑟,疑惑的目光飘过来,她才说:“你怎么不叫?”
杜文愣了片刻,然后咬着牙笑道:“好样儿的,这也算诤谏么?这么大好一个诤臣,倒是要好好赏一赏。”
一把将她翻过来,先拧上两把,拧得她闷哼两声,才换个姿态顶过来。仿佛要一洗前耻似的,现在每次都要弄半天,他好像不觉得累,跪伏在软褥间的翟思静都觉得累得不行,两腿战战,只盼着他赶紧完事儿。到最后,他俯在她背上,轻啮着她的肩头和耳垂笑道:“适意不适意?”
酥麻也有些酥麻。但是心里有距离,原先那种灵魂合一的适意好像没有。
翟思静敷衍地点点头,满脸是汗,一头栽倒在枕头上。
杜文爱抚地撩动着她的头发,一点一点用手巾擦她后脖子的汗,心甘情愿地服侍她。
“思静,”他看她迷迷蒙蒙要睡,而自己却兴奋着,忍不住要说话,“檀檀是我策反到的一支叛军,他在栗水扬起反旗,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我给他准备了柔然汗王用的大旗、冠服、宝剑,驱赶他前往王庭。等他到了,柔然汗忽律必然震恐,我再悄悄派人与忽律和谈,拿檀檀换我阿娘。”
他带着即将成功的兴奋:“你说,这样好不好?”
翟思静累得迷迷糊糊的,精神实在不如他好,点点头说:“好……”
杜文笑道:“所以,叛军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翟思静眼睛睁了睁,困倦间突然想起了上一世同样扯起叛旗的长越。
总是没有好下场……
没有好下场……
她半梦半醒中倏忽潸然,轻喃着:“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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