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瑾舟在高中时代是名副其实的混。
逃学、泡吧、斗殴……把校规上明令禁止的行为踩在脚底。
江父威逼利诱过几回,他非但没有改正,反而变本加厉。
没多久,越城上流圈的人都知道:名门望族江家出了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转变发生在高三那年冬天。
在刻着“江淮一中”四个字的深灰色石碑旁,他第一次见到了沈苏溪。
起初只有一个被纯白短款羽绒服撑起的略显臃肿的背影。
马尾辫高高扎起,深蓝牛仔裤紧密地包住两条纤长的腿,显得又瘦又直。
陈旗先看见的她,对着她的方向吹了声口哨,招引大家一起来看,“两点钟方向,有双好腿,目测不是我们学校的。”
其余几人跟着看过去,高睿无语:“光看一条腿,你就知道了?”
陈旗当作没听出对方的潜台词,点着下巴继续分析道:“看样子这位妹妹是在等人……”
“卧槽!她该不会是在等男朋友吧?完了,朋友们!我没机会了!”
高睿毫不留情地在他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人叫背影杀手懂不懂?况且就算这妹妹没有男朋友,又有你什么事?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有阿舟在,她还能看上你不成?”
猝不及防被人拉出来夸奖一通的江瑾舟闻言,唇角挂上吊儿郎当的笑,不甚在意地嗤了声,“真是麻烦。”
几人停顿几秒钟,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这张帅脸一不小心又被人看上了,还真是麻烦。
“……”
好欠扁的一条狗!
这茬很快过去,陈旗几人勾肩搭背地往前走去。
有信息进来,江瑾舟掏出手机瞄了眼,林叶舒发来的,大概是说今天和他一起回江家,让他等她一会。
没空。
他无声一哂,把手机揣回口袋,刚抬脚,身后毫无征兆地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
江瑾舟立刻听出来了,是秦宓。
喊的什么?
xixi?
下意识的,他把目光重新偏了几度,女生慢慢转过来——
很白净的一张脸,下巴用浅粉色围巾裹住,秀气的鼻尖被风吹得通红,泛着红晕的两腮之上,双瞳如水般透亮。
她五官精致明艳,眉眼一弯,眼底的秋水便溢了出来,潋滟生姿。
即使是在素颜的状态下,也难掩惑人的气质。
并不是高睿口中的背影杀手。
相反,她很漂亮,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漂亮。
过五点的天,暮色渐沉,有晚霞弥漫开来,她眸色染着瑰丽的色彩,一层层地亮起。
他稍愣。
半晌,她朝他小跑过来,而后她厚重的羽绒服擦过他的夹克外套,呲呲的摩擦声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馨香。
类似于苦桃的味道。
他迟缓又僵硬地回过头。
听见秦宓又叫了声:xixi。
在这之后,才是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你怎么这么慢?我腿都快冻僵了。”
秦宓笑着说:“谁让你要风度不要温度,只穿这么一条裤子。”
“哪是一条啊!加绒的,顶俩呢。”
……
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淡去。
直到陈旗回头喊了他一声,他的意识才逐渐回笼。
之后的几天,他脑子里一直循环出现她的脸。
像是沾了露水的玫瑰,氤氲在纯白朦胧的雾气里,引人一步步向前。
心尖仿佛被啃噬掉了一角,有些麻,有些痒,还带有点苦桃的清香。
这种感觉说的好听点,叫一见钟情。
再直白露骨点,不外乎见色起意。
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才是在“7-eleven”。
那天如沈苏溪所言,下了场雨。
隔着绵延而下的雨幕,女生只露出半张侧脸,轮廓精致,只不过被鬓角的湿发衬得有些狼狈。
鬼使神差般的,他快步走出便利店,将伞塞进她手里,头也不回地跑进雨中。
没跑出几步,他就后悔了。
刚才应该和她说句话的。
一句“再见”也是好的。
这天之后,江瑾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她。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终于从秦宓口中打听出了她的全名。
但同时也知道了她不是越城人,不久就要回北城的家。
——回家。
江瑾舟暗嗤,不过一个过客而已,凭什么让他记了这么久?
如果说第一眼的心动是见色起意,第二眼才是真正喜欢上,那么第三眼,应该就能确定是这个人了。
所幸,那时他对她还没有到达执拗的地步。
为了将这份初出萌芽的情愫压下,他日夜泡吧,试图用游戏的拳击声驱赶她残留在他脑海里的影像。
如他所愿,他对她的记忆慢慢褪去。
可偏偏,机缘巧合给了他第三眼。
班级组织聚会,秦宓把她也带去了。
真心话大冒险上,有人问她:“喜欢哪类男生?”
她的回答他至今记得清楚:斯文的。
游戏中途,江瑾舟余光瞥见沈苏溪凑到秦宓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秦宓回道:“那你小心点啊。”
而后,沈苏溪起身离开。
江瑾舟随便找了个借口跟上去。
他看见她拐进陈旗的帐篷,解下系在玻纤杆上的细绳。
细绳末端连接着陈旗上午捕来的野鸟。
沈苏溪没有察觉到紧随其后的人,径自走到小树林。
她突然停下,回头看了眼。
江瑾舟猛地将身子往旁边一侧。
许久不见动静,他才稍稍探出身,眯眼看去。
只见澄澈的阳光之下,鸟儿张开翅膀,淡青色的羽翼熠熠生辉。
它朝着天空飞去。
恣意的,奋不顾身的。
最后,是女生清浅温雅的嗓音,混在窸窣的声响里,依然清晰。
“你自由了。”
……
自那天起,他的行事做派渐渐向那些他向来不齿的三好学生靠齐。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那时候他们只当他是浪子回头。
没有人知道,他只是单纯地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单纯地想要为她做出改变。
单纯地想要成为她喜欢的人。
后来,江瑾舟又去找过秦宓一次,秦宓问他:“沈苏溪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回:“难得的冬日暖阳。”
秦宓没听懂,“难得?”
江瑾舟笑笑:“难得。”
酒吧事件之后,他只见过她一回。
出于私心,那次他没再克制。
那是他们最靠近彼此的一次,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哭。
——去他妈的男儿老泪不轻弹。
丢点脸算什么?能让她记住他就行了。
最好能记一辈子。
耳边清浅的嘤咛声仿佛老式挂表,在滴答滴答声里,一点点地将人拉出时间的漩涡。
江瑾舟垂眼看她,忽然想起那天他对她未说完的半句话,“你能不能——”
那时的你想说什么?
他低眉浅笑,自言自语地接上:“你能不能等我回来?能不能……喜欢我?”
大概是做噩梦了,沈苏溪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皱,嘴里喃喃着什么。
江瑾舟没听清,又凑近几分。
浮光掠影里,他看见她嘴唇微动,轻微的声音溢出。
三个字,“对不起。”
沈苏溪被床头的电话铃声吵醒。
意识恢复清明后,身体的感官被一点点放大。喉咙像被烧灼一样,连同发胀的脑袋,疼得难受。
她闭眼划开通话键,秦宓的声音随即被送了过来,“这么早就醒了啊,你怎么不再多睡会?”
“……?”
那你打屁个电话?
沈苏溪被她气笑,哑着嗓子怼回去:“我劝你把嘴咽下去再说。”
“……”
秦宓自觉理亏,转移话题:“江瑾舟在不在你身边?”
沈苏溪莫名其妙,下意识扫了眼房间,不答反问:“这是我家,他为什么会在?”
“昨晚我让他送你回来的啊。就你那体格,我怎么搬的动你?”秦宓的语气理所当然的。
沈苏溪默默消化这个信息,心跳忽地漏了半拍,连忙直起身,“那他一整个晚上都在吗?”
“这我哪知道,”秦宓嘴上皮一下,“不过你可以检查一下自己身体有没有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沈苏溪秒懂:“你可滚吧。”
说话的时候,人已经走出卧室,绕了一圈,不见江瑾舟的影子。
“走了,”她不敢相信地抬高音量,“他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
秦宓笑了下,怂恿道:“这就想他了,那你赶紧约他出来啊求复合啊。”
“不可能。”
“不就是一句‘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作死提分手’吗?就这么难说出口?只要你服个软,复合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我这辈子只可能在两种情况下,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沈苏溪皮笑肉不笑,“一,怕我妈把我逐出家门。二,我脑子有病。”
“……”
沈苏溪在客厅傻坐了近半小时,屏幕明明灭灭好几下,也不见微信传来半条消息,终于失了耐心。
这人怎么回事?
学田螺姑娘,做好事不留名吗?
没等来人,倒把肚子先等饿了。她随便换了身衣服,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盒饭,提着袋子在小区花园逛了会,才回的家。
摁密码的时候,电梯那传来动静。
碧海湾小区每单元结构相同,一层楼只有两家住户。
她记得没错的话,隔壁住的好像是……陈旗?
她刚想回头打声招呼,那脚步声已经停在她身侧。
她视线往右偏去,差点把自己舌头咬到。
他怎么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毕竟是深爱过的人,看见她为自己买醉,这会心里估计疼得要死,当然没法真的抛下她不管。
行吧。
那她就勉为其难原谅他的不辞而别。
也顺便考虑一下复合这事。
沈苏溪笑着把脸转回去,手指往回戳,“你走错了,我家在这边呢。”
江瑾舟就跟没听懂似的,卡顿好几秒,才说:“没走错,这是我家。”
“?”
沈苏溪眨了眨眼,然后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密码锁上飞舞。
片刻听见滴滴两声,仿佛在说——
别自作多情了,我又不是来见你的。
“……”
进门后,沈苏溪许久没能回过神,脑袋里像飞着一团苍蝇,吵的她心烦意乱。
恍恍惚惚间,她给秦宓打去电话。
开篇就是一句:“我男朋友和他兄弟同居了。”
“?”
“完了,他不干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