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苏溪在北城无所事事地待了十天。
沈清见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以“眼不见为净”的缘由,二话不说把她赶了回去。
回越城后,沈苏溪先把行李搬到碧海湾,晚上和秦宓约在附近的一家清吧碰面。
不过八点,清吧里只零散地坐着几个人。
没多久,穿着吊带长裙的女歌手走到舞台中央,云雾氤氲在她周围,舒缓慵懒的爵士乐从模糊的光影里飘出。
秦宓的声音在这时响起,“稀奇,你妈竟然就这么放你回来了。”
她对沈苏溪能这么早回越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沈苏溪轻点着高脚杯,纤长素白的手指被酒柜顶上的澄黄光束一打,多了些柔和朦胧的质感。
不多时,她将手收回,托起下巴,神情恹恹的,“她嫌我成天叽叽喳喳的,吵到她静养了。”
“……”
这理由听上去有点扯淡。
两人沉默了一阵。
秦宓主动提起沈苏溪分手这事,语气里难掩幸灾乐祸,“要不我待会替你点一首《流着泪说分手》?”
一周前,她得知江瑾舟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小作精的分手提议,吃了一惊。
但随即想起自己曾经提出的第三条要求:如果有天沈苏溪提出分手,他必须无条件答应。
又觉得理所应当。
只是没想到这人还挺讲诚信。
没过几天,她在路上碰见他,对方脸上看不出半点伤心。
顿时明白:这狗准是在憋什么大招。
沈苏溪怔愣了下,睨她一眼,眼神里含着对假闺蜜“我都这么难过了你居然还要火上浇油”的谴责。
“假分手成真分手这事是我能意料到的吗?”
她灌下一口酒,喉咙传来火辣辣的烧灼感,缓过后才说:“我又没把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他答应,他怎么就答应了?”
斑斓的灯光来回穿梭,影影绰绰,给人一种看走马灯的错觉。
一瞬间,把她拉回分手那天。
那天,她把江瑾舟约到了“7-eleven”。
就是这么巧,还下起了雨,像极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她动扯西扯半天,见铺垫得差不多:“我们先分开吧。”
虽然不是出于真心,但说出这句话时,她还是哽了一下。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清润的男嗓切断她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等我回到越城,我们就复合”。
沈苏溪当场就愣住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
——“好。”
来之前,她脑补了千千万万种的可能性,比如江瑾舟死缠烂打、跪地哀嚎、装疯卖傻……
总之,就是不同意。
为了应对这些突发状况,她甚至准备了一长串不同的说辞。
类似于“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你不能这样无理取闹胡搅蛮缠,我们得顾全大局懂不懂?”
“你适合更好的,而不是我这种最好的。”
然而,一句都没有用上。
就因为爱她爱到撕心裂肺的男朋友,对于她的分手提议,爽快地答应了。
她之前怎么说的来着——
“不过舟舟应该不会同意。”
“毕竟他爱我爱得是有些深了。”
“他到时候要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该怎么办啊?”
这脸打得就有点疼了。
隔着几百公里,她都能感受到秦宓一副要笑不笑皮肉抽搐的模样,写满了对她自作多情的鄙夷。
果然,秦宓嘲讽了她一句还不觉得满足,“有些人呐,作着作着就栽进自己挖的坑里去了,好惨哦。”
“……”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支起脑袋,懒懒散散地问:“不过他真的就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沈苏溪摇了摇头,眼尾一垂,“他还说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让我注意保暖别着凉了,晚上别熬夜,说我肠胃不好,少吃点辛辣的……”
秦宓差点被呛到,瞪大眼睛:“他真这么说啊?”
“是啊,”沈苏溪眉眼苦兮兮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吧台,“他这么一说,我更觉得自己不像个人了。”
“……”
秦宓暗嗤。
不是你不像人,而是他太绿茶了。
秦宓看着沈苏溪悔不当初的模样,有感而发:“我算了算,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你也该去找他求复合了。”
她对这人的脾性了如指掌。
在小作精眼里:复合等于服软,而服软就等于道歉。
她性格向来倔,除了沈清,目前没有人能做到让她毫无顾虑地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但不知为何,秦宓潜意识里认为江绿茶能做到。
沈苏溪被她的话噎住。
求?
她是这么没有骨气的人吗?
“我回越城已经有7小时48分钟了。”她忽然耷拉下唇角,“可他还没来找我。”
怕江瑾舟错过她回来的消息,她还特地连发了十条朋友圈,用的同一个内容:“我回越城了!”
由于没有设置仅xx可见,微信列表里的人全看见了,都以为她脑子抽风了,要不然就是网络在跳霹雳舞,足足给卡出十个节点。
她丢了这么大的脸,结果江瑾舟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宓反问:“所以呢?”
沈苏溪冷笑,“他不来找我,我就不去见他。”
秦宓挑眉笑道:“你也就只有一张嘴能逞强了,到时候还不是自己先跑去求复合。”
沈苏溪:“……”
上帝这次又给了你预言家身份?
“敢不敢打个赌?就赌《glare》这期的蓝蝶项链。”秦宓指着杂志上的图片,挑衅地勾起唇。
不敢这两个字沈苏溪说不出口。
秦宓了然,老神在在地掏出手机,“让我先打个电话问问我家阿姨,储物柜里还能不能放下你送的东西。”
“?”
“哦差点忘了,这储物柜还是你打赌输给我的呢。”
“……”闭嘴吧。
隔壁的男嗓忽然插进来,“我像是那种会吃回头草的人吗?”
沈苏溪下意识对号入座,抬高音量劈头盖脸地怼了回去,“回头草怎么了?它不香吗?”
男人:“……”
秦宓:“……”
“你谁啊?”男人不耐烦地吊起眉毛。
秦宓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连忙替她和这人道歉,又点了点脑袋,用嘴型示意:她脑子有病。
沈苏溪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是有些过激,不太自在地别开眼,趴在吧台上装死。
这一段插曲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来。
没多久,一位穿得跟社会精英一样的男人走过来搭讪:“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
沈苏溪头也不抬:“因为爱情它太无理取闹了。”
“?”
秦宓刚道完歉回来,就听见这么一句,嘴角抽了抽,没来得及说什么,精英男抢先开口,用的还是《分手快乐》里的台词:“别伤心了,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遇啊。”
沈苏溪虽然喝得有些上头,但还不至于听不出他话里毛遂自荐的意味,偏头打量了他几眼,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你家是没镜子给你照吗?还是女娲在捏你的时候,一不小心多塞了几块‘自信’的泥巴进去?”
“……”
秦宓捏了捏眉心,恨不得把她的嘴给堵上,再说下去,整个清吧的人都怕是要被她得罪光了。
男人估计看出了她女人皮囊下壮汉的灵魂,没再纠缠,悻悻地离开。
沈苏溪又点了几杯热酒,秦宓拦也拦不住,看着她一个劲地往下灌,喝完一杯就说一遍:“男人这小脑袋瓜,有点意思。”
等到杯底尽数见空,她终于没扛住醉意。
趴下的前一刻说的是:“不过这个酒吧没意思。”
秦宓见她跟滩烂泥一样,怎么也叫不醒,无奈之下,掏出手机给江瑾舟打去电话。
从秦宓口中,江瑾舟知道了沈苏溪已经搬回碧海湾。
清吧离小区很近,只隔着一条街,他背起她,徒步往公寓走去。
沈苏溪喝醉后老实不少,一路上安分地趴在他背上,偶尔会拿脸蹭蹭他的脖子,呼出的热气带来难忍的酥麻感。
江瑾舟僵着脊背,软下声音对身后的人说:“听话,别乱动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立刻老老实实地趴好。
只不过没坚持多久,又开始乱蹭,环住男人脖颈的手忽然往喉结滑去,还意犹未尽地捏了一把,“好硬。”
“……”
江瑾舟额头突突地跳着,“再乱动,就把你丢下去了!”
静默两秒,耳边传来微弱的啜泣声,“你凶我?”
也不知是哭岔气了,还是被吓的,她打了一个响亮的嗝,顿了几秒,用他的衣服揩了下眼泪,“你居然凶我?”
他一下子慌了神,又开始哄她。
她不听,自顾自说着:“你们男人可真有意思,在一起时宝贝宝贝的叫着,一分手就想把你当成垃圾一样丢掉。”
“……”
“还是说是女娲在捏你们的时候,又多塞了颗绝情丹进去吗?”
“……”
沈苏溪开启十级嘴炮技能的途中,江瑾舟已经把她送回家,摁下秦宓告诉他的密码,又哄了差不多半小时,才让她规矩地在床上躺好。
就她现在这副样子,他也不敢把她一个人丢下,便跟着躺下。
手臂一揽,把她锁进怀里。
忽然,沈苏溪用手指戳了戳他脸颊。
江瑾舟抬眼,视线下垂,昏暗的房间显得她那双浸润着水光的眼睛分外通透。
“帅哥,聊会天呗。”
“……”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
她眯了眯眼,像是要看清他,“你和我男朋友长得有点像,帅得有些千篇一律了。”
“……”
“我和我江狗认识也算有七年了吧,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会他连毛都没长齐呢。”
江瑾舟觉得好气又好笑,脑子里被“江狗”和“毛都没长齐”这两个词占得满满当当。
“我十八岁之前没离开过北城,可我怎么在越城见到他了?”她耸了下鼻子,隔了老半会,忽然“哦”了声,“我想起来了,高三上学期我偷偷跑到越城去了。帅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越城吗?”
他还没说话,她笑嘻嘻地看他说:“因为那会我太害怕了。”
“怕什么?”江瑾舟眉心拧起。
她却岔开话题,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我记得我是在711碰见他的,那天下雨了,我没带伞,哦那天我还捡到了我家狗蛋……”
像是在回忆,她这次又停顿了好一会,“他把伞给了我,什么也没说就直接跑了出去,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他,我有钱,是可以自己买的。”
“?”
“……”
江瑾舟一噎。
她这张嘴是去开过光吗?威力怎么能这么大?
沈苏溪将话锋一转,“我其实不想分手的,可他偏偏就答应了。”
说到这,她声音里重新染上哭腔。
“他没答应。”江瑾舟盯住她的脸,话音里有些无奈。
大概是累了,没多久沈苏溪就睡了过去。
江瑾舟还在看她,她脸上泪痕未消。
他很少见到她哭。
但似乎只需要一个濛濛的眼神,他所有的惶然和气恼都能偃旗息鼓。
她不自觉的进攻毫无章法可循,让他光是应对眼前这一击,就已经精疲力尽,腾不出半分力气和时间去猜透她的下一步。
不管怎样,她总能占了上风。
就像她认知里的第一次。
——可只有他知道,那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