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圣君心中,先帝最后那一句“对不起,朕骗了你”,他一直理解为,先帝隐瞒姬羌身份,害他们父女相隔十五年不得相认,为此而真挚的向他道歉。
事实是,无论是当时的他,还是现在的他,从未怪罪过先帝。储君需得出自正宫这个条件,他本人深以为然。夏王不仅是正宫夫王,身后还站着昊京八大世家,无论从家世还是背景,他没有任何可与夏王相比之处。这只是其一。
其二,姬羌继位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情形,他心知肚明。大权旁落,基本攥在魏国公主手中,若那时众人得知姬羌生父非夏王,而是他这个侧夫……王圣君几乎不敢保证,那时的姬羌能否顺利登上大宝。
因此,他不仅不怪先帝,反而庆幸,先帝在仙逝前给他留下这样大的惊喜。
他原本已经打算好,先帝前脚走,他后脚就跟去的。自打先帝将隐藏十几年的“秘密”告诉他,他不仅决定留下,还明里暗中鼓动其他人留下,但凡想要追随先帝而去的人,经过他的一番努力,最终都决定留下“辅政”。
当然,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干预朝政,“辅政”两个字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无疑妄谈。
可正如先帝所说,他们没资格干预前朝,后宫却是他们的天地,他们完全可以做陛下的耳目,帮她打理好后宫,必要的时候,帮她解决一些麻烦。
王圣君万万没想到,先帝那句致歉,压根就不是他以为的那些!她那句致歉只是在为她上面那些话致歉!
先抛出一个惊天大秘,给他无尽的惊喜,紧接着将秘密推翻,并笃定以他的心智并不能真正理解。
“桃桃啊桃桃……难怪这许多年,你一再对我说,我是后宫之中,品性最淳厚之人。”
“直接说我傻不就好了。可是,我傻,也不是你如此欺骗我的理由。”
“可是我,竟然一点不怨你……我对你,就是怨不起来怎么办?!”
抱着两个空酒坛,走的慢悠悠的王圣君喃喃自语,一想到从前便想笑,笑声凄厉又滑稽。
还好时辰尚早,宫里上下仍旧沉浸在夜的尾端,负责扫撒的宫人们这会儿至多刚开始起床。因此,并无人看到王圣君这副怪异的样子。
王圣君慢悠悠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回寿安宫,此时,天早已大亮。
等待他多时的黄、杨两位圣侍听说他回来,赶忙跑至门口相迎。他二人同样一夜未眠,自打察觉慈悲殿有不寻常的大动静,二人迅速来寿安宫“报信儿”。
那时候,王圣君已经前往慈悲殿了,走的时候还抱着两坛桃花醉,黄、杨两位圣侍闻言,觉得此举不能再怪异。
二人自少年时便追随王圣君,对他的事了如指掌。何况,无论什么事,王圣君从未想过隐瞒他们二人,包括陛下的身世。
从王圣君狂喜的初次分享,到后面几次反转,他们统统知晓。最初,他二人还私下说,陛下纵然对他们这些先帝的侧室再不喜,看在王圣君的面子上,总不至于太过为难他们。
所以,他们义无反顾的跟随王圣君,想方设法的讨好陛下。后来他们逐渐发现,陛下十分仁善,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儿,这一点和他们刚入宫时,对王圣君的印象一模一样。
二人就立刻笃定,陛下一定是王圣君的孩子。
现在想来,真真滑稽可笑。
因此,当王圣君抱着从落霞居偷来的先帝的起居录嚎啕大哭时,他们都傻眼了。
那本起居录外表是一本《兵书》,怎么看怎么普通,若不细细翻看,没人会想到里面会记载先帝起居之事。
《兵书》被打开后,前面仍是排兵布阵与兵法的内容,一直往后翻,翻到后半部分,才突然冒出一张与先帝当年有关之事。
只一页便没了,再往后翻十几页,又是……如此反复,一直到尾页,他们才将先帝当年自孕起至陛下出生的记录看完。
合上《兵书》,二人越想越不对劲,想明白之后,顿如五雷轰顶。
后宫所有人都知晓,先帝当年,是在万寿节后怀上陛下的。可依据这零散的起居录推测,先帝在万寿节前一个月已然有孕。
那一年的万寿节是在上林苑举办的,万寿节前的两个月,夏王领着后宫所有人都前往上林苑准备,而留在皇宫大内,依旧要上朝、批阅奏折的先帝,哪来的机会……
有!
商芄当年,并未前往上林。
所以,究竟谁才是陛下的生父,不言而喻。
根据起居录记载,先帝也确有出入慈悲殿的痕迹。事后,她也没有像往常那般吩咐身边的宫人熬汤。
避子汤。
方子是先帝“游学”……实际上就是溜出宫瞎胡逛时,专门向鬼谷医脉第三代传人轩辕魄讨要的。
鬼谷共有三脉,分别为奇门遁甲、医脉、毒脉,传承至今已有三代,如今三脉的掌门人分别是轩辕魂、轩辕魄、轩辕灵。
大梁女朝自圣祖起便十分推崇鬼谷,如今,天下人对神秘瑰丽的鬼谷更是神往。众所周知,工部尚书宋甘棠便是师承轩辕魂,因此,医圣轩辕魄的方子,不必多赘。
二人将夏王苦心抄录的“起居录”放下,心中已经笃定商芄就是陛下的生父。
而提起商芄……自打那和尚入宫起,便永远一副雕像的样子,对谁都不理不睬,哪怕先帝与他们这些人一起嬉戏玩笑,和尚就坐在边上听着、看着,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以为那和尚怕是个傻子,且来历不明。然而商芄比他们入宫都要早,先帝与夏王大婚的第二年,商芄就入宫了。
因此,他们刚开始都认为,之所以看不透商芄,乃是比他入宫晚之故。
可二十年过去,他们对他,依然看不清。
然而,令他们看不清的,只是商芄的身份吗?
不,先帝与商芄相处时的情形才是最让他们看不透的。先帝明明最在意的人便是商芄,却始终待他像个仇敌,挖苦讥讽常有的事儿,捉弄戏耍的时候也不少,更甚,她曾借故对商芄动了鞭刑。
可是,商芄病倒,因慌乱失去分寸的人是她,有女眷于家宴上和商芄讨论了两句佛法,醋劲漫天飞的也是她……如果这些都不足以证明先帝心中有商芄,陛下的出生,便是最铁的证据。
……
黄、杨二人暂且抛下那些纷纷扰扰的往事,只一心劝王圣君吃点东西。连日来,王圣君几乎断了食,只喝酒,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再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
王圣君不理,吩咐宫人去搬酒。
就在这时,零露匆匆进门,宣道:“陛下有请王圣君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