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黄裳二人立刻跪行大礼,面对国师姜鉴,她们神色庄严,如临神降。
姬羌知道这个时辰国师会寻她,也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所以神色并无多少波澜。她目光平静且大胆的盯着越来越近的姜鉴,两世为人,却第一次这样端详他的姿态、面容,立时惊为天人。
且不说他那张绝世无双、犹如神刻的容颜,以及他那清贵高华出尘的气质,只一个单调的掠影便可烙人心间了。
大梁迄今历经四朝女君,便也有四朝国师。
每一朝国师在大梁都是超然的存在,而第四代国师姜鉴,是超然中的超然。
除了九天谪仙必备的气质相貌,世人膜拜的,更多是他呼风唤雨,通天地神鬼之能。层层叠叠的光环之下,大梁上下都深信一句话,国师姜鉴乃神祇转世。
所以,前世姜鉴羽化登仙时,世人皆深信不疑,包括她这个傀儡君王。
要说怀疑的地方,只一点,姬羌至死想不透。按理说国师是大梁的国师,就算飞仙了那也是大梁的神仙,最起码凡躯自始至终都在大梁境内,既如此,做了神仙的国师为何会眼睁睁的看着大梁山河破碎,百姓流离,以至于后来白骨千里,哀鸿遍野呢?
莫非做了神仙还忙的团团转,竟顾不得凡间?
还是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大梁那点子国运,于神仙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不是无暇顾及,而是根本来不及?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自打国师离朝,她由生至死,即便做了三年游魂,再也不曾见过他的身影。
倒是临了,游魂渐渐虚弱之时,她竟不知不觉地飘到国师府,逛了逛先帝亲笔题名的“谪仙殿”,看了看国师惯用的炼丹房,以及修炼打坐用的静室,最后在国师府花园中的一池金莲上头驻足。那时候,她已经非常非常虚弱了,浑身上下就像被什么东西抽离一般,视线越来越模糊。
冥冥中,她好似看见一个人,或是一道白影,究竟是什么,对逐渐失去意识的她来说,俨然是一道永远没有谜底的谜。
再睁眼,她便回到了这里。
……
“陛下!”
黄裳用力扯了一下姬羌龙袍袖角,使姬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姜鉴还保持着面见国君的礼节姿态。
姬羌立刻抱拳垂首还礼,并轻唤一声“国师”。
直至姬羌收了礼,姜鉴才缓缓抬眸。
但见少女脸上悲廖哀愁之色已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力维持出的庄严与威仪。
于一个初登大宝的十四岁少女来说,有这份时刻注重帝王威仪的心思,已经十分难得。
然而让姜鉴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只短短两日,陛下给人的感觉已判若两人?
容颜未变丝毫,小小年纪已渐露玄女之姿,这倒不稀奇,先帝有倾国之貌,夏王享有大梁第一美男之称,他们的女儿,自然是个绝色。
令姜鉴疑惑的是,自始至终萦绕在新帝身边那抹挥之不去的哀伤,那气息像是积攒了很多很多年,掩也掩不住,由内而外,自然流淌。
这还是那个在登基大典上拘谨却暗暗欢喜的小女孩儿吗?
今日进宫,惊闻陛下下旨搬离紫宸宫,并与衡阳郡主闹了不愉快,莫非是因为这个?
“陛下,臣听闻您将长居之所搬至养元殿,是何缘故?”
第一次离国师这样近,姬羌意外发现他的眼睛竟如此的璀璨深邃,如星河一般璀璨,似寒潭幽深不见底。
他的声音柔和而有力,与他清贵高华的气质相比,略显违和,可就是这一点点违和,让姬羌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丝烟火气息。
记得上一世姜鉴前来此行,是在紫宸宫。
当时她隔着纱帘,什么也看不清,也不记得他的声音究竟是柔和还是冷清了。
只记得他说辞官归隐后,她满脑子嗡嗡作响,连挽留也忘记了。后来清醒,自嘲的笑了又笑,神祇要走,焉是她区区凡君可以留得住的?
姬羌一时走神,目光直直落到姜鉴的紫金绣玄武吞云纳海图的官袍上,姜鉴以为自身衣饰不妥,刚要低头细瞧,就听新帝一板一眼道:“父王在世时,常常教导朕,学海无涯,为学为政当兢兢业业。故而,朕将长居之所搬至养元殿。一则为学业,可专心致志的读书。二则为政事,待朕亲政时,长居御书房,也可便宜处理国事日常。”
姜鉴讶然。
为的不是她那一戳就破的谎言,而是她说起谎来那种平静自然,甚至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样子。
这代表什么?
陛下不信他。
作为被臣民顶礼膜拜的国师,却在第一天面见新君时不得信任……
姜鉴难以形容此刻心情,毕竟从未遇到过。
先帝十四年,老国师仙逝,他继任国师之位。
虽说先帝多情,后宫多事,可十年来,先帝每每见到他,从来都是信任有加,毫不隐瞒。有时,甚至向他倾诉一些情事上的哀愁苦闷。
只是他自幼修道,从未涉及此域,无法理解先帝所感所伤所痛,更无从角度去安慰罢了。
“国师寻朕,又所谓何事?”
“臣,打算明日……闭关,届时将不能参加陛下继任后的第一个大朝会,故而前来告罪。事关国运,还望陛下谅解。”
姬羌讶然。
不是辞官么?怎么变成了闭关?
她明明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姜鉴当面向她辞行,只不过地点是在紫宸宫。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姜鉴心中更加困惑,陛下脸上那错愕至极的表情究竟哪里来?
他闭关这件事令陛下难以接受到这般地步么?
可数十年来,他哪一年不至少闭关三五次?大大小小的闭关前后加起来没有上百也有八九十次吧,怎么陛下的表情就像从未听过一样……
或许,陛下是嫌他选的日子不好?
然而这次闭关由不得他选,乃道法天意的抉择,况且他也说了事关国运,陛下该重视起来的。
“国师确定,是闭关,不是……辞官?”
姜鉴:“……”
他为什么要辞官?
他是大梁国师啊!陛下为何会有这般荒谬的想法?
“陛下,臣万分确定,是闭关,不是辞官。”
话未落地,他分明看见少女缓缓松了一大口气,像是卸掉心中巨石似的,而那双眼睛仍旧迷惑的,不过,倒是隐隐添了几分压抑的喜悦光芒。
姜鉴一下子悟了,原来陛下是怕他离开大梁。
荒谬!
他堂堂一国之师,岂会随意离开?
罢了罢了,陛下虽已继位,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国师为大梁呕心沥血,殚精竭虑,请受朕一拜!”姬羌撩起龙袍,要行跪拜大礼,惊的姜鉴立刻虚托起她的双臂,急切道:“陛下不可。”
“吾本大梁国师,护国保家是臣的本分。”
闻言,姬羌心中激动不已。
这会子她已经不去想国师为何不像前世那般辞官辞行了,而满心都是,国师留下,是否意味着她这重洗的“牌局”伊始,她便添了神力?
姜鉴无法理解新帝这股莫名的喜悦之绪,却也不知不觉跟着如释重负,尤其看到对方微微上扬的唇角,心中忽而划过一丝无法名状之感。
今日所见所闻,甚是古怪。
“陛下可还未回答臣的问题。”
“国师是指?”
“自然是搬离紫宸宫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