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康模糊不清的嗯了声,侧着脑袋抬起渐渐清明的眼睛看着她:“嫣然,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她勾唇一笑:“皇上何出此言?臣妾是皇上的妃,生在后宫,死也是要在后宫的。”
“不许说死!”他伸出两根手指堵住她的嘴,神色间颇有埋怨:“你不许比我先死!”
于嫔微微错愕,紧接着被他的话更是一惊。
“因为,最后死的人真的太难过了。”
像母妃,像先皇他们,死了多好?解脱了多好?
世间的喜怒,世间的烦恼,就再也感受不到了。
他总是这样,经常会有顽皮撒气的时候。于嫔像个大姐姐宽慰他,声音有些感概:“皇上怎知,先死的那个人不难过呢?臣妾的父母就去世的早,去世之前对我说的一句话是,‘女儿,我们不能护你周全了。’为人父母,最遗憾的,是不能陪伴子女到老。臣妾的父母,是无福享受臣妾的侍奉了。自他们死后,臣妾总是觉得愧疚亏欠,后来不知是不是老天怜悯,有一次竟让臣妾梦到他们。可他们不是他们了,而是变成投胎以后年纪相仿的孩童,远远的对臣妾说,‘女儿啊,你要好好的,我们也好好的,下辈子有幸再做一家人。’”
“后来臣妾才明白,原来痛失挚爱的伤痛,随着时光流逝,终究会抹平的。就像一道伤痕,久了,会愈合结疤。若无人提起,没人会知道那里受过伤,不过是我们自己心里的疤痕罢了。”
谢怀康最喜欢于嫔,喜欢她温声细语的讲道理,喜欢她从来不会无理取闹,从来不会将身份地位看的很重。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的温柔,跟母妃一模一样。
他哑着声音:“人生的遗憾,参差不齐,无法言说。我们,都是世间的可怜人。”
“若是下辈子有选择,朕不要做俗人,朕要做神明,朕要俯瞰众人的因果循环和喜怒哀乐。”
“可是朕犯太多罪了,做不了神明。”
*
紫金马车载着谢怀锦回到李府,爱挠人的小猫睡着了,沉沉靠在李湛的怀里。因为梦里不太平,她的眼角仍旧湿润。
李湛怀抱着她,从府门口到东院,一路招摇而过,不时有丫鬟仆从惊讶行礼,随后低声讨论。
大人带女子回来了?
“什么?湛儿带女子回来了!”消息一路传到流烟阁,陈氏惊得一下子从榻上跳起来,袖云还向其禀告:“奴婢亲眼所见,不仅如此,那女子昏睡着还是由大人亲自抱回东院的!”
陈氏真是又惊又喜,在榻边来回踱步,儿子醒悟了!儿子醒悟了!还不停的双手合十对着窗外天际嘀嘀咕咕:“老爷保佑老爷保佑,咱们大房即将有后了!”
说完兰姨也拦不住似的冲进来,脸上一片喜气,捧着手绢拍手叫好:“夫人,三少爷带女子回府了!”
“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了!”陈氏的喜悦也溢于言表,高兴的直跺脚,老母亲操心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如何不高兴?她的湛儿老大不小,是该成家该娶妻了!“快快,替我梳洗着装,这样大的好事情我得赶紧去瞧瞧!”
三少爷抱了一位陌生女子回来,消息马不停蹄传到李府各个角落,李老爷和陈氏尤其欣悦,恨不得立马奔到东院去看个究竟!好在理性还在,一大家子收拾的妥妥当当先后赶过去,总不能让人家姑娘看了笑话不是?
陈氏和兰姨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还未到东院便遇到李老爷,他兴致冲冲的,隔着老远开始打招呼,陈氏赶紧前去搀扶,笑着埋怨:“哎呀老父亲,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待儿媳去瞧一瞧再回来禀告您不行吗?”
李老爷子连连笑着摆手:“不行不行等不得啊!”
这样一来大家伙都哄然笑了,兰姨故意说笑:“老爷子这是为咱们李家子孙着急啊!”
说着笑着来到东院门口,院门外空无一人,都在院内守着呢。
见主子们都排队似的赶来,小梨一见到陈氏里面觉得委屈,小跑着到她跟前有些低落:“夫人,大人他带了一个陌生女子回来,也不知道底细……”
原以为陈氏会为她抱不平,可看到一行人兴高采烈的,根本没空搭理她这样的小人物。
陈氏也理解她,但眼下还是房内那位女子重要,丫鬟什么的就先撇一撇再说。
小梨暗暗抱怨,一一都看在眼里。
苏御一见大部队来了,也觉得颇为头疼,谁叫主子这样放肆的抱着人家回来?也不知道掩一掩,真是的……“太老爷,夫人,你们怎么都来了?”
兰姨直乐的合不拢嘴:“我们要是不来,少爷得上赶着通知我们啊?”
他挠挠脑袋,尴尬笑笑:“这次估计会上赶着通知你们……”
“啊你说什么?”陈氏问。
苏御忙掩饰过去:“没没,烦请太老爷和夫人先去前厅坐一坐,属下去禀告主子。”
“好好,去去去。”
卧房内李湛已经听到声响,却纹丝未动。
他安静坐在床边,盯着睡着的人已经许久,苏御进来还未出声,便被他提前打断:“别出声。”
“可……可是大家都在外面等着。”
李湛了然,缓缓起身掸了掸衣角,自顾道:“在门外看好,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主子。”
苏御朝床上看了一眼,不由得道:真能睡啊!
前厅里大家都等着了,二房一家子也姗姗来迟,李府人几乎都齐齐聚在东院了。
小梨连倒茶都赶不及,手忙脚乱间,洒了些出来,惹得王氏有些不快。
她心里委屈憋着气,被稍稍一责骂,顿时眼泪急的滚落出来。
如此一来,又惹得陈氏不快,“今儿日子不错,哭哭啼啼的做什么?赶紧收拾了滚下去!”
“……是。”
陈氏刚一说完,便看到李湛从卧房过来,眉眼瞬间温和,站起来道:“湛儿,带回来的女子呢?怎么不领出来见见?”
李老爷子也附和着:“谁家的女孩子啊,听说长得挺俊嘞!”
王氏掩嘴看向陈氏:“湛儿终于懂事了,不容易啊。”
李珠则撇着嘴,不知道又是哪里来的狐媚女子勾引了三哥?而李玉满心祈祷,宛宛啊宛宛,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一家子人,都各有心思。
李湛进入前厅,先对着各位前辈作礼,随后落座,开始倾听来自家人的询问炮轰。
“她叫什么,多大年纪啊?”
“何地人氏?”
“家里父母可还尚在?有无兄弟姐妹?”
“……”
李湛听的脑瓜子嗡嗡的,不过事关谢怀锦他会比较慎重。先是含着笑的看向大家,环顾一圈后回到陈氏身上,极其诚恳回答:“劳烦母亲操心了。今日带回来的女子,是儿子等待多年才等到的,儿子已经认定,要跟她成家。”
成……成家?
前不久是谁说过,还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打算?这么快就改变心意了?
陈氏眉眼都是稍着笑意,可端庄让她不得不拿出气派来,端正身子道:“那你也得把人家领出来,让咱们看一看啊?等合适了,好让母亲替你上门求亲,将人家八抬大轿娶到咱家来,才不算亏欠人家呀!”
母亲一向是大度。
李湛微笑着:“她的身份其实很普通,大家也都见到过,便是之前儿子院里的宛宛。”
什……什么?
宛如五雷轰顶般在前厅里霹雳一声,惊得大家都坐直了身子,关心看过来。
尤其是陈氏不怎么肯接受,拉过李湛的手细细盘问:“湛儿,顾宛宛的手段母亲是见识了的。可是你有什么把柄被她拿捏在手上?所以不得不娶她为妻?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