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出版社的普通编辑。”她如是说。
周塔塔了然一笑:“工作压力很大吧?”
“很大。”看储筱望那缺少睡眠的样子就知道。
“可是……”周塔塔笑得有些自作聪明,“和伴侣的感情很好吧?”
江依依垂下睫毛喝酒的动作一顿,忽而掀起了眼睛,安静又近于吞噬的目光在周塔塔的圆领香风白裙上停顿片刻,她静静望着周塔塔,不置一词,淡然的气质里突然酝酿了一层低迷的对抗。
周塔塔这才发现,这个对视,才是江依依认真的对视,仿佛从这个时刻开始,她的眼睛里,才把周塔塔真正看了进去,而之前,不过是兴致毫无的敷衍。
汪亦非忽然咳了一声,他神色有异地看向了漆与白,但此时的漆与白,正冷冷望着楚陶然,周塔塔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这句反问一出,楚陶然也停了动作。
“和你有关吗?”他问周塔塔。
她一噎,睁圆了眼睛:“我就是随口问一下……”
“我没有伴侣。”
江依依也随口一说,还笑了一下,让人看不出痕迹的眼睛,如她手里的酒液,闪动着奇异的光彩。
她突然发现了这个场面的怪诞,明显从周塔塔看向楚陶然的眼睛里觉察到了一个女性的爱慕,可极力争取楚陶然的周塔塔,并不知道在自己面前的,就是楚陶然的前女友。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比此时此刻更有意思了。
因为很明显,楚陶然不喜欢周塔塔。
江依依都不用看楚陶然的表情,从他的声音里分析出情绪,对她来说,实在过分地容易。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什么,即使知道自己与楚陶然再无可能,但她还是觉得愉悦。
突然又觉得周塔塔变得面目可爱了起来,是楚陶然不喜欢的人啊,真是个好孩子。
周塔塔意外一怔,笑道:“对不起,我以为你的裙子是男朋友送的,我上个月想买,可是觉得有些贵……”
江依依想了想,要不就说她是一个敢于贷款买名牌高定的普通编辑,反正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
“我给她买的。”漆与白说道,“生日礼物。”
楚陶然看了他一眼,漆与白没这么好的品味,江依依也从不过生日。
“感谢小白,我以后一定勤奋工作,努力使自己的收入能独立满足自己的消费欲望。”江依依说道。
“哈,你也终于有自己努力的时候了,以前总是把难做的事情丢给楚,我现在还记得他给你削铅笔的样子,无奈极了。”
无奈吗?江依依克制着自己不去看楚陶然。
她相信,要是周塔塔知道他们曾经在一起过,就不会这么冲动地频频开启有关回忆的话题。
“那时候我很羡慕会削铅笔的你。”江依依平淡叙说。
“我还羡慕你呢,我一回家就和爸爸妈妈说,让他们也赶快给我生一个像楚这样的哥哥。”
汪亦非笑了起来,又仓促止住,五个人,竟然只有他和周塔塔在笑。
“那阿姨和叔叔是在国外还是……”
“哦,他们两年前去世了。”
江依依下意识看楚陶然,但他在安静地喝着餐前酒,处在这些乏味寒暄里,又独立在这个寒暄之外。
“抱歉。”江依依低了头。
“没关系啦,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飞机失事,消息来得突然,但我的生活有着基本保障,也就是保险金再加上楚。”她对楚陶然笑了笑,又转回来看江依依,“那汤阿姨和江伯父现在是在d市吗?”
“我们是怎么聊到父母辈的,我怎么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漆与白撕了一块面包放嘴里,嚼了嚼,没品出滋味。
楚陶然静静望着江依依,看到她眉眼低垂,在抠动手指上的创口贴。
“也是,好像一下子就陷在时间流逝的怅惘里了。”汪亦非看看桌子,笑道,“那今天正好遇到两位吃法餐的专家,我对法餐知之甚少,但想为江小姐点一道符合她气质的名菜,不知可否提点我一些?”
江依依呼吸了好半天,才从情绪里把自己丢出来,后仰了一下,从散开的发丝里,搜寻更新鲜一些的空气。
她的愉悦那么单薄,只要一个有关父母的问题,就能让她感到天翻地覆。
“这就要问楚了,我记得他小时候就对依依了如指掌……”周塔塔向楚陶然望过去,“还是……你现在还记得吗……”
江依依刚刚透出的一口气,就这么又堵在了心口上,她还不如就一辈子躲着楚陶然。
“我曾经以为自己了如指掌。”他说。
江依依觉得自己被捅了一刀,进餐厅前吃的那一片文法拉辛,似乎一点效力都没有。
“马赛鱼汤或油封鸭。”漆与白笑了一下,“瞿苒告诉我的。”
江依依和瞿苒来这家店时,大多是被人当做行为艺术,她们俩很少管红酒配红肉、白酒配白肉的搭配规则,也难得顾及前中后的上餐顺序,就是按照菜单的顺序,一个接一个地品尝,两人还为了看姿态优雅的服务员表情崩裂,曾经坚持要求过把餐前小吃和没喝完的汤打包带走。
她可太知道这家店了。
“依依也经常吃法餐吗?”周塔塔亲切地问。
她艰难地摇了摇头,忽然对着漆与白露出了一丝冷笑。
漆与白一开始不明白,但等帅气的服务员耐心地为他规制几十件餐具的时候,漆与白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食欲了。
他看向了楚陶然,楚陶然习以为常地平淡,他再看看江依依,江依依眯着眼睛对他温柔一笑。
“啊……抱歉,原来有这么多餐具……”汪亦非说出了非专业人士的心声。
“不用觉得不自在,汪先生按照自己的习惯就好。”周塔塔说得和善。
“那我可以也按照自己的习惯吗?”江依依紧接着问,她纯粹是有种破坏欲。
“那我可以也按照自己的习惯吗?”漆与白紧紧跟随,他是看懂了江依依的微笑。
楚陶然抬头扫他一眼:“你不是经常请女孩吃法餐吗?”
“不好意思,我请的是江依依。”
江依依轻笑了一下,要是在六年前,楚陶然的表情或许会很精彩。
漆与白也是个人才,反正楚陶然现在也不会与他计较了,想如何说,便如何说。
还是这么乐于互呛。
江依依倾身小声地对汪亦非说:“我知道一点皮毛,这三个分别是鱼叉、肉叉、色拉叉……这是甜点叉……这是海鲜叉……那是奶油餐刀,这边三个分别是色拉餐刀、切肉餐刀、鱼刀……”
漆与白眯了细长眼睛,问江依依:“你为什么教他不教我?”
“我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