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作为对手的连弩骑兵，都感觉到震撼与尊敬，但是却并不能够影响手里面的弩机发射。
这一支翟国骑兵足有三四百人，在几乎像是瀑布一样倾泻的弩矢狂潮之中，最后消耗殆尽，最后一位倒地的地方，距离连弩骑兵只有十几丈。
鲜血染红了大地，还保留着性命的战马在原地哀鸣，似乎是在缅怀着过去的荣光。
但是翟国骑兵那令人尊敬的冲锋终究是给后面的人取得了丝许生机，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右翼部队得以溃散开来，形象什么的就不说了，最起码是留得了一条命在，暂时的。
副将在亲信的护卫之下，灰溜溜地跑路了。
大概是因为远方的赤丁就像是阳光，给予他温暖，他暂时还不想死，他觉得还有希望，他要到那里去。
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兵败如山倒，翟国和周的这一场决战，在后世成为了一桩笑谈，尤其是这名没有记载名字的副将。
赤丁有些在意那些连弩部队的动向，但是却又并没有觉得这可以给他的军事行动带来致命性的后果，因为他不觉得周人会猜到自己的真实打算。
一直到结果出现。
连弩出现了，他也即将要输了。
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解下战甲，遥指周军：
“决一死战！”
……
……
尸横遍野，陷入重围而突围不得的翟军被杀败了。
残存的战斗意志坚强的一千多人被围困在高地上，簇拥着他们的大将赤丁，周军即使是死攻，也是难下，动用连弩部队，也将战备的弩矢全部用尽，最后杀得翟军只剩下了这一千多人。
翟军的其他人都已经不是溃逃，就是被俘虏，只有这些人在赤丁的引领之下，挽回着翟国的最后尊严。
大概是因为他们知道，即使是在此之后翟国依然会抗争、会战斗不息，但是这一场是决定性战役，失败了，翟国就没有未来了。
赤丁衣衫染血，长发披肩，处在最前面，死战不降。
他的脚下倒着数不清的死尸，不知道是翟人还是周人，唯一确定的是其中有几十具是被他杀死的。
在这一最后时刻，他横亘在那里，却化为了周人难以攻破的堡垒，令人畏惧。
远方，另一处高地上，叶茂、郭正琦的光影、陈铁汉三个人静静地站立在那里。
“郭师长，你算死了赤丁的动向，最后把他给逼死了，你还是宝刀未老啊，而且这说明虽然相隔了几千年，但是战争这一门艺术还是老生常谈了，几千年后的将领指挥起来还是杠杠的。”
“你错了，”郭正琦沉声说道，“战争玩的就是心理战，你怎么看待这一战？”
叶茂瞄了一眼远处赤丁死守的高地，道：“你算准了赤丁会突袭城池，他这是兵出险招，而且很难被人料到，但是偏偏我们料到了。”
郭正琦摇摇头，他扫了陈铁汉一下：“你觉得呢？”
陈铁汉看了看叶茂。
叶茂点点头。
陈铁汉的语气并不好听，并不像是活生生的人，但是却带有着几分诡谲的韵味：
“其实不是我们料定了赤丁的动向，相反，我们是设置了一个圈套，而赤丁，掉了进去。”
叶茂没有说话，因为他并不清楚陈铁汉会说一些什么，而郭正琦带着微笑看着陈铁汉，也同样是不说话，因为他清楚他想说的话陈铁汉全部都知道。
“赤丁之所以会选择这个剑走偏锋的攻击手段，那是因为他望见了因为双方大军在城外相对、城池本身处于薄弱之中。”
“他之所以望见，首先并不是他的眼睛很毒，虽然他的眼睛的确很毒，而是因为那是我们故意露出来破绽让他看见的。”
“故意露出来的破绽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在于，它不仅并不是真正的破绽，并且还会反而让你露出致命破绽来。”
听着陈铁汉的这些话，叶茂看了看郭正琦，又看了看陈铁汉，心中百感交集，这些为战斗而生的男人，真的……很可怕。
赤丁以为他抓住了机会，但是那机会是郭正琦和陈铁汉故意让他抓住的，所以他最终一败涂地。
战斗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即使是翟军负隅顽抗，他们也即将面临毁灭。
赤丁原本有逃走的可能，留下来死战的这些将士们也是，但是赤丁明白，这一场战争的失败，意味着他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拥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那么他就没有必要回去见翟君了，因为他没有脸。
赤丁开始唱歌。
唱的是翟国的腔，有着古老又特别的韵调。
翟人们都开始唱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唱的是翟国男人们表达铁血的歌，却总是带有着悲怆凄凉的韵味。
大概是他们都已经预料到了翟国以后的命运。
周人没有继续进攻，只是在高地下听着他们唱歌，因为他们在等待翟人尤其是赤丁的决定。
西天，灰蒙蒙消散了，虽然头顶上依旧是阴云片片，但是夕阳却是神奇地探了出来，给那些云层染上了红艳艳的色彩，尤其是边缘，煞是好看。
歌声停止了。
赤丁看着下面。
然后又似乎是心有所感，朝着这边的高地望过来。
叶茂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真的望见自己，只是感觉对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很多东西。
赤丁朝着翟国都城的方向单膝跪地，施了一礼。
“赤丁有愧于君，给翟国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尽管主公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赤丁、给赤丁机会，但是这一次赤丁是真的没有脸面回来见过主公了，翟国即将迎来灭顶之灾，赤丁先行一步，以报主公！”
他说得是那样悲壮，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这是要自裁。
他站起身来，持起长矛，却是当先一步，往高地下冲去。
虽然他只有一个人。
虽然周军有着上万人。
但是周军还是下意识地挨紧、保持着阵列，严阵以待。
赤丁冲进了敌军之中，四处冲杀。
但是很快就被淹没了。
他后面的上千翟人也朝着敌军冲杀，也很快就被淹没了。
残阳如血，一片殷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