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岚意只是毫不悲悯地道:“人生在世,总有个顾及的人。我顾及自己的孩子,不会为心怀鬼胎的人求情,你这样喊我,没有用。谁害的你,你就找谁吧。”
万嬷嬷眼睛发直,却不再看岚意,只是死死盯着瑛贵妃。瑛贵妃跪在那里,默然无声,再也没回头看过任何人一眼。
而语桃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在做什么,被拖下去时,只是一味挣扎哭泣。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沉闷的打板子声,宫里的板子远比王府的更沉重,约莫十几下,外面就有侍卫过来回,说两人受不住,都已经断了气。
岚意低着头,没人知道,她此刻打心底舒了口气。
万嬷嬷和语桃死后,不会有人再掀起这件事,中间的弯弯绕绕,便成了一桩疑案。
皇帝兴味索然,坐了没多久就让大家散了,本来往常这样的日子,会赏赐六宫几位高位娘娘尤其是瑛贵妃,眼下直接越过长福宫,只赏了和妃等人。
如此已经算落了瑛贵妃的脸面,她坐上肩舆被众人恭送的时候,沉着一张脸,没有一点表情。
从宫里出来,岚意很平静,卫长玦上了马车就心疼地说:“为这样的事,你费神了。”
岚意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在想到这样的法子前,我问过菱角,会不会觉得我太残忍。”
“要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么是我为刀俎人为鱼肉,没道理她们都这般恶毒了,我们还为了不残忍而让自己受委屈。且她们害你,若是害成了,你这里,说不定是一尸……”他没说完这个词,顿了顿,哑着嗓子道,“那我如何能受得住?”
岚意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从前,李姨娘也好,白姨娘也好,想要她们的命,都是因为她们手上曾经沾过人血,可语桃大错还未铸成,我就这样折磨她,一步一步把她推向死亡,长玦,我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变了。”
卫长玦叹气,看着她怀中的荣欢,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已经沉沉睡去,低声说:“是变了,皇宫不是裴府,而你也不仅仅是女儿或妻子了,你现在还是母亲,怎么能容忍别人把手伸到孩子身上?”
只有恭王府里少数几个人知道,语桃生前那一段时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岚意让外面的游方郎中开了有损神思的药,一碗碗给语桃吃下去,把她给折腾得傻里傻气,而后又鞭笞她,一面鞭笞,一面教她听到了什么词句,该说什么话。
所以语桃每每听到了熟悉的词,就以为下一刻等待自己的,又是鞭笞,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话,那些重复了百遍千遍的话,就脱口而出。
这样到得皇帝面前,才能说出岚意想让她说的。
“一定要让人照顾好万嬷嬷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倘若瑛贵妃恨极了这个背主儿的人,也许会把怒气撒在他们身上。”岚意靠着卫长玦,手轻轻拍着孩子,闭上了双眼,“可惜了,这次只能止步于此,不能一次将瑛贵妃拉下来。”
“咱们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搬倒长福宫,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卫长玦轻轻安抚,“父皇现在心里已经有了疑心,这样的疑心,远比摆在面前的真相有用。真相是死的,而疑心会不断生长,到了能填满内心的时候……”
卫长玦没有再往下说,岚意与他早已心意相通。
而此刻被他们提起的瑛贵妃,正在长福宫里训斥两个儿子。
“我是不明白你们在折腾什么。征盐税这事儿,长泽你本来就是靠着哥哥人脉才做好,为什么在皇上跟前,就不肯多说一句。把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就是大臣听到了,也要心寒。”她又看向卫长渊,“你也是,弟弟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你何苦再拆他的台?私下底在我面前,怎么讲都好,在那么多妃嫔面前露自家的短,你的脑子是不是被这大冷天给冻住了?”
卫长泽低着头,嘀咕道:“可母后您今天也被人摆了一道啊,您现在身上的问题,比儿子要大多了吧。”
“你说什么?!”瑛贵妃指着道,“你再说一遍。”
卫长泽撇了撇嘴,没说话。
卫长渊叹口气,上前一步道:“今天这事,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母亲还请息怒。只是……您也知道现在是大冷天,不如就让华音和四弟妹进来一起听训吧。”
瑛贵妃鼻腔里溢出浅浅的“哼”声,“不过是站一站,这就心疼了?我正说你们的不是,把你们媳妇儿叫进来,听到了还不得觉得自己的夫君不中用,到时候怎么以夫为纲?”
卫长渊默然了片刻,“长福宫这么大,哪怕让她们在其他有暖炉的地方坐一坐也好……”
“长渊,现在你是翅膀硬了,有要护着的人了,所以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瑛贵妃直接打断,果决地道,“让她们在外面站着,也是想让寒风把她们的脑子吹得清楚些,连自己的夫君都不知道规劝,在外人面前闹出笑话,她们也有责任。你要是非得驳斥本宫,就请立刻离了长福宫,这里地方小,容不下齐王殿下大驾。”
一句话说得卫长渊跪在地上,“母妃这话儿子受不住,请您息怒。”
瑛贵妃看了他一会儿,言道:“长渊啊,你一贯是我最看重的孩子,可这些时候,你怎么总是让我失望呢?你弟弟也是想要挣些脸面,才在你们父皇面前说那样的话。本来你们是三兄弟相互照顾,现在长浚已经不在了,你和长泽,还不能顾一顾彼此?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都要被伤透了!”
卫长渊很愧疚,本来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他主动道个歉,事情也就过了,可卫长泽忽然在一旁闲闲地道:“二哥,你是不是希望我一辈子都赶不过你啊?”
卫长渊看着他站在一旁,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股子火气打心底起,直接站起身来,厉声道:“你觉着你拿什么来赶过我?母妃面前,你都没个正形,能让谁心服口服?”
卫长泽无所谓地笑了笑,“果然二哥你一直就瞧不起我,现在也瞧不起,你是不是觉得,那个皇位,已经在你囊中了?”
卫长渊喝道:“闭嘴!你说这话,真是混账!”
卫长泽“啧”了声,“戳到你心底了是吧?二哥,你想当皇帝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父皇怎么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到头来,别弄得你的筹谋,都成了一场空。”
他很少能说出有大道理的话,但这些卫长渊还真的无从反驳,眼见哥哥如此,更是得寸进尺起来,“更何况,父皇的孩子那么多,你总不能说,你要那把龙椅,别人就都不许要。”
卫长渊恼怒,“我从来没说我想当皇帝,更没说其他兄弟不能当皇帝。”
卫长泽嗤之以鼻的一笑,却忽然转去问瑛贵妃,“母妃,每每齐王府有什么事,您都倾心倾力地帮忙,万寿节的寿礼,父皇面前的美言,我的煜王府,基本上就没见着过,怎么,在您心里,那皇帝,也只有二哥能当得?”
从前播下的种子,已经渐渐开始开花结果,瑛贵妃却不明白为什么看着好好的兄弟俩,忽然变得这么水火不容,而显然儿子长到如今的年纪,她这个做母亲的,已经不能手把手地教他们应该怎么做怎么说;即使教了,他们也不会听。
偌大的长福宫,一向是瑛贵妃安身立命之所,可今天的空旷,忽然让她觉得有些寒凉。她皱着眉头,看着卫长泽,“你什么意思?今日我们母子三人,不如都把话说开了。”
慕禾笙和萧华音等在门外,大冷天的,只有手炉散着一点儿可怜的温暖。她们做儿媳妇儿的,在长福宫里一贯有天大的规矩束缚着,都知道在瑛贵妃面前不是亲生骨肉,永远得不到掏心窝子的对待,已经不在乎了。
“二皇嫂,你说母妃在和他们说什么呢?这兄弟之间,闹归闹,总不至于伤了感情,何必训斥这么久。”
萧华音温婉道:“母妃自然有母妃的道理,你我作为儿媳,还是不要议论比较好。”
慕禾笙淡淡笑了笑,“不议论也罢,只是咱们在这里白冻着,若是冻坏了身体,照顾不好两位殿下,又要挨骂。这样的规矩,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听闻从前二皇嫂也是这样过来的,真是有毅力。”
萧华音听出里面的嘲讽,却不在意,“都说媳妇熬成婆,我现在是媳妇,自然要熬一熬才能有好日子。”
慕禾笙笑道:“长泽说了,他是非常尊重二皇嫂的,且二皇嫂好脾气,二皇兄呢,就严肃许多,他一心向着你,但凡有机会,就会多多规劝二皇兄,不要负你。”
这话说的很莫名,按说兄嫂之间的事,和一个做弟弟的什么相干,更何况“不要负你”,是什么意思?
萧华音很自信自己在丈夫心中的分量,但齐王府不是没有妾室,她的丈夫,也不是没有和他人生儿育女,沉默了一会儿,她细细打量着慕禾笙,“你究竟想说什么呢?我这个做嫂嫂的,听得懂你每个字儿,但合在一起,就不明白了。”
慕禾笙勾着嘴角,把手炉往怀里靠了靠,轻轻说:“用不着你明白呀,这不过是我们家长泽的一点心意而已。”
萧华音被她这话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追着问吧,显得小气,不追着问,就只能自个儿在心里瞎捉摸。
末了她只是说:“四弟妹今天晚上吃了酒吧?被凉风这么一扑,都说胡话了。”
慕禾笙顺着道:“我就这么一说,二皇嫂就这么一听,权当胡话吧。”
萧华音越发不安,她听说过一些丈夫在外面有新欢,妻子却是最后知道的故事。再者,像卫长玦那样喜欢自家媳妇儿的人,不也在天香苑有个红颜知己云归舞么?
心里正忐忑的时候,里头忽然传出杯子跌在地上碎开的声音,长福宫的下人赶紧去门边问,得来瑛贵妃让他们都退下的命令。慕禾笙便看着萧华音,“二皇嫂,你说,他们究竟在里面吵什么呢?”
事实上,里头并没有在争吵,而是卫长泽的几句话,着实把瑛贵妃气到了。
“你兄长比你稳重,比你懂家国大事,你凭什么说我这个做母亲的偏心眼,一味扶大儿子上位?长泽,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她指着门外,厉声训着,“你出去瞧瞧,就连寻常农家,都是偏疼小儿子多些,我何尝不是如此。打从小起,就对你哥哥格外严厉,却让你顺心自由地活着,结果这么宽纵,倒养出个祸患!”
现在改卫长泽跪在地上,但显然他和卫长渊完全不一样,满身的不服气,“母妃,你说的是宠着儿子,可儿子想要的,想求的,您从来没有问过。您眼里只有二哥不是吗?事实上您从来没想过,三皇叔,就是现成的例子,或许他的当下,就是我的未来!”
卫长渊弯下腰去拉住他的手腕,责备道:“够了!长泽,你今天已经让母妃伤透了心,难道你还要继续说下去,生生把母妃气倒吗!走,跟我离宫。”
卫长泽却激烈地道:“是母妃说的今天把话摊开来说,怎么,二哥,你不敢了?”
卫长渊被逼到无路可退,终是怒了,松开他的手,“我什么时候有不敢的事,你当着别人的面,尽管说,尽管争,但你闹到母妃跟前来,我就必须要管!”
“好。我尽管说尽管争,这是你说的。”卫长泽抖着狠话,“你有母妃扶持,自以为把江山尽收囊中,不顾我的想法,那我也不必再顾你分毫。”
兄弟俩斗鸡似的对峙着,都是用心养大的男儿,身上的气势到得这个年纪,也显露出来了,瑛贵妃看着他们,最终长长叹了口气,起身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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