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胭脂瞧你来了?”
成世安进门,先瞧见的是桌上头放着的红珊瑚小桌屏,上回从南面挑回来的小玩意儿。
另一件是金水菩提发夹,原本就是要送给任胭的;没想着这样凑巧,她中意他喜欢的,心底自然高兴。
成徽瑜心往下沉:“哥哥你也太不讲道理了。”
成世安端茶的手一顿:“她同你讲契约的事儿了,先头保定玩闹,没料着我买的竟是她。妹子不觉得是缘分,她合该是我的。”
“拆散她和辜世兄,你又能得着什么好?”
成世安只是笑:“不能,我失了弟兄手足,得了她一场怨恨,大约两败俱伤。”
可这样的境地不足以消弭他对她的向往,但凡能想象着往后一处生活,日日见着,足够让他疯狂,再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哪怕恨,哪怕终此一生再不肯原谅他,可只要她人在身边,他无所畏惧,好似这么些年就为等这一个姑娘!
成徽瑜觉得哥哥走火入魔了:“她不会欢喜,整日愁眉不展的女孩子,你舍得吗?”
他低头,喃喃:“不会的,我会待她好,待她十分得好,若是要我的命,我也……”
“只怕你给了她,她都嫌累赘。”成徽瑜看着哥哥,愁云惨雾,“她不爱你,你这么样束缚,没有任何意义。”
半晌,成世安才开口:“不爱便不爱吧。”
“辜世兄如何容忍你这样?”
成世安摇头:“辜家那二位咱比谁都清楚,廷闻如今在怀来被困住了,就他二哥那窑子,如今东家换成了他的名儿,官司缠身自顾不暇。”
成徽瑜不可置信:“哥,你魔怔了。”
“你以为即便没我,辜家就能容下小胭?”他阖了手掌,里头似是藏了万千珍宝,“只有我会待她好,只有我啊,妹妹。”
“连绣呢,那个替你怀了孩子的女人?”
“不重要,除了她,谁都不重要。”
成徽瑜无言。
辜家的老爷太太和哥哥是商量好的,今儿只是敲边鼓,明儿就能登报。回头等大伙儿都知道这姑娘要给成家少爷做姨太太了,辜家七爷再恣意张扬,还能明抢手足的女眷吗?
杀手锏素来好使。
她悄悄往屋内看,守着的小丫头摇头,任胭约莫早走了。
胡同里跟俩陌生的年轻男女寒暄完,任胭接茬往府学胡同溜达。找成徽瑜做说客的事儿不成,她得踅摸别的方儿,总不能真把自个儿送进成家当姨太太。
原想着好好同成世安讲讲,如今看来这条道压根儿行不通,她也实在不大好意思面对他,原本就不甚亲近,如今更要成陌路之人。
赵妈妈正跟院门前打扫,听着她家来倒是没说别的话,很快要阖门给她腾点儿安静;可同时外头停了趟车,辜廷闻进来,去的是任胭的屋。
小姑娘正半躺在沙发里烙煎饼,翻着正面背面总不得劲儿,见着他来便没了动静,抻着俩胳膊肘要抱,是孺慕之情。
真跟抱孩子似的,辜廷闻俯身将她搂进怀里,细细地亲吻她:“抱歉,怀来的官司闹得凶险,路上耽搁了。”
辜家二爷闹事儿,挑的时候总是这样灵巧。
“知道,上回走前不是告诉我了么?”她不在乎外人,只关心他的态度。
他笑:“还是怕你担心。”
任胭怅然:“这回该你担心我的。”
那张抵给人的文书?
又有什么关系!
他笑着,叫人送进几份报纸。
任胭扫量一眼,眼珠子转悠不动了,除了京声还有数家大报馆,今儿头版全部登载着辜家七爷的求婚文章,洋洋洒洒占据了整块版面。
朝晖暮霞,辜氏廷闻生平所念不过任氏女胭,心中藏之,只盼能常伴其左右,愿为奚奴。
任胭头回因欢喜,而不安。
辜廷闻攥着她的手,笑一笑:“其实这趟怀来之行,我不甚有把握。”
“是官司棘手?”
大约很难启齿的心思,他低声:“是怕,你真给人做了太太。”
“那可是姨太太啊,七爷。”她犟,这事儿哪能做得来。
他还是笑:“给人做太太就应了?”
她很乖巧地回:“这得分人吧,比方说我瞧你就不错,给你做太太要不要,爷们儿?”
“要的。”他摸摸她的头,“那么,你既认下了,就是要给我做太太了,自由结合的合法妻子。”
“好。”她还是忐忑,“可那张文书……”
“又有什么关系?”
他登了报,重面子逾生命的辜家老爷和太太,能容忍世安来抢任胭?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他打小就比谁都要明白,娶太太同样。
任胭笑着转过身抱住他的腰,在他的西装上磨蹭,乐一阵儿静一阵儿,觉得手脚轻飘飘的,浮在厚重雾气里,又一刹上了云层。
“本来不该这样急切,该等你出了一年的丧期再向你求婚,只是……抱歉。”
她埋着脸儿,瓮声瓮气:“没关系,娘应该很高兴,不会介意的。”
电话铃声闹起来,他抱着她放进沙发里,再去握电话筒。
他坐过的地方,留下只黑绒布的首饰盒,刚好能托在手心里;打开,是一枚翡翠戒指。
精致小巧。
戴在她手指上,刚好。
后面有人依偎过来,揽住她的腰身:“希望你快乐!”
言语正经。
她不由得笑起来:“我的未婚夫,你也,订婚快乐!”
“许小姐打来电话,在北京饭店西楼定了西面席面给你庆祝,我送你过去吗?”
“好啊。”
她太高兴了,以致忽略了辜廷闻面上意味深长的笑。
“前儿要订几样饭菜,竟然请不到任师傅。”
许佛纶在房间里摆弄着红玫瑰,天寒地冻里,花开的不甚好,她显得漫不经心:“下回再这样,我可要不高兴的。”
任胭笑:“咱两家两步路就到了,下回你想吃,就打电话。”
“可这么说好了!”
她撂下剪子,从柜子里取出个长木匣子:“我新做了旗袍,穿着不合身,料子又喜欢得很,舍不得撂下,送给你。”
说是只有旗袍,可打开来还有别的首饰,胭脂水粉。
许佛纶给她摁在梳妆台前,拆了她的辫子梳个时髦的头发,再配上首饰盒妆容,仔细瞧了瞧:“还是这样好看,回头要迷倒多少青年才俊!”
任胭看着盛妆的自己,陌生到不大好意思:“今儿有要紧人物来?”
“是啊。”
许佛纶放下梳子,还是慢悠悠的模样:“喜欢你厨艺的可不少,今儿约莫是要来齐了。”
任胭好奇,透过小窗户向下头望。
许佛纶看了眼桌上没挂断的电话,小声说:“我这儿好了,五分钟后给人带下去,你们爷们儿可不兴砸了场子。”
那头有人哼了声,挂了电话。
任胭回头,许佛纶早搁了话筒,坐在小沙发里修指甲。
“康旅长回来了吗?”
“元旦回的。”刚电话里的就是。
任胭歪头瞧她:“那你不用老想他了,日日能见得到。”
许佛纶哼了声:“三月里又走,不愿意带着我,这爷们儿啊,心思重得很。”
“康旅长是怕你在战场伤着。”
“我知道,可我总想陪着他,一辈子就这么点时间,我舍不得。”
她放下指甲液,吹吹:“得了,说他做什么,咱们下去吧。”
她们坐在二层,打开门出去,走过长长的走廊下楼梯,平台上有面弧形大玻璃窗。
窗台下落着高几,几上坐着红梅盆景;高几下压着的地毡铺过二十三层台阶,停在尽头的红玫瑰花海里。
花海里站着穿白色西装的年轻爷们儿,微微仰着头,笑着望向她们。
任胭的手在抖。
许佛纶放开她的手,从侧面的楼梯退下来,偎到心上人身边,踮脚亲他的脸:“事儿办得不错,赏你的!”
穿着军装的爷们儿哼笑,纵容她为所欲为。
花海里,相爱的年轻男女交换过誓言,终于抱在一起,见证的人群笑闹着鼓掌,幸福与快乐要从心底溢出来。
“康秉钦——”
她难得这样恣意地快乐。
男人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若有一日你向我求婚,场面可不能比这落拓,我要红玫瑰铺满北京城,你若不应,我便不嫁了!”
她的唇比红玫瑰娇艳,目光里浓烈的爱几乎要他融化。
心里的魔要破土而出。
康秉钦低头,点点她脑门:“可着整个北京城,谁都没你矫情!”
小女孩子嗤之以鼻:“你惯的。”
可不么,他救出来又养在身边的女孩子,悄无声息地长进了他的身体里,这样多好!
那天晚上,任胭开心到忘乎所以。
只记得她和辜廷闻在众目睽睽下拥抱,跳舞和接吻,一杯又一杯庆贺的酒与祝福已经让她醉进美好里,后来只能颠三倒四地感谢。
许佛纶扶着她回房间,给脱了旗袍换了睡裙,盖在被子里。
房门叫敲响。
她赖洋洋地起身扭开:“辜先生,晚上好啊!”
“许小姐好,我来接任胭。”想是喝多了酒水,辜廷闻面色有些红,神态却正经得很。
许佛纶侧身让开:“请进。”
辜廷闻迈进房间。
电灯没开,只坐着几盏烛台,烛光里的小女孩儿沉沉睡着,乌黑的长发铺在雪白的枕头上,晕开的水墨。
他将要问话:“许……”
房门已经从外头被锁住,隔着门,许佛纶还特意晃了晃钥匙:“辜先生,晚安!”
她的高跟鞋敲击地面都不及她的声口清脆,辜廷闻觉得头疼。
再回头,被褥里的女孩子已经翻了个身,睡裙松散,身体几乎要从衣裳里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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