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远当然明白那个姓赵的还在发挥余热的胖警察摸他手腕的意思,也旋即明白了曾老爷子对他热情背后的用意。他哪受得了这种侮辱,气冲冲回了营房,敲开了冯志平的房门。一见冯志平,便说道:“分手已成定局。”
“为什么?”冯志平问。
王向远不便多加解释,说:“她的家人不相信我,怀疑我的人品吧。”
“你说清楚一些好吗?”
“没什么好说的。你见了嫂子,叫她费心跟曾沁沁说明一下。”
“李梅香肯定不会帮你这个忙,要说也得你自己说。我提醒你一句,你还是不要冲动,你得给她的爸爸妈妈一个接受你的过程。”冯志平道。
曾沁沁将司令部作训科的外线电话几乎打爆,但是,她得到的回复总是:王向远不在。
王向远值班的那天,曾沁沁又打来了电话,王向远真是烦透了,拿起听筒,没好气地吼道:“王向远不在!”说完挂断了电话。
后来,冯志平将曾沁沁的想法转给了王向远,说这话是曾沁沁托李梅香转给他的。曾沁沁的意思是,不管他们的爱情有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她想当面跟王向远谈一谈,把话说开说明白,就是分手也分得明明白白。
王向远终于答应了曾沁沁的要求,周六下午在江邑市郊外的霞翠湖边见面。
那天下午,霞翠湖边游人极为稀少。王向远和曾沁沁两人无言地从坝底的石阶上一梯梯地走上高高的湖畔,又下到湖的半腰的平台上,看湖中的两艘游船在远处荡来荡去。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一对恋人呢。
在曾沁沁看来,他们是要分手了;
而在王向远看来,他们从来就没有过牵手,之所以走到这尴尬的一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王向远看见,霞翠湖的霞翠桥头上,也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不知他们是在恋爱呢,还是跟他们一样在闹分手。但他们在阳光中显现出的剪影却十分优美,还有一些动人。
曾沁沁眼里含着泪地向王向远解释说,她爸爸并没有什么恶意,还说她爸爸说让她自己来决定她的终身大事,还说……絮絮叨叨的,一心想让王向远回头似的,还说她这么多年来,王向远是第一个让她心动的男人,说愿意一辈子对他好,等等。
“别说了。”王向远说道,“我不想瞒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我,我想跟你说,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合适,我们的条件相差太多,有天渊之别……”
还没等王向远把话说完,曾沁沁就急猴猴地说:“我从来没有什么门第观念,我家里的人都没什么门第观念,我爸喜欢的是追求进步的人。”
“沁沁,你,你是真的爱我?”王向远问道。
曾沁沁点了点头。
“可是,我想跟你说,爱,是双方的,只有一方付出是远远不够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曾沁沁紧张地看着王向远。
王向远终于说道:“其实我并不爱你,从一开始我就不爱你。”
曾沁沁睁大了双眼,直盯盯地看着王向远,似乎想从中找到答案。“真的?”她轻声地问道。
“真的,我心里没有喜欢过你;我曾经试着想让自己对你生出一点儿喜欢,可是,我对你喜欢不起来。所以,分手吧。”
曾沁沁豁地一下站起身来,怒声问:“那你为什么跟我交往这么长时间?你就是个骗子,流氓……”
王向远辩解道:“是你自己陷进去的。”
在官宦之家里长大的曾沁沁何曾受过什么委屈,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看人看事又都是站在一个俯视的角度上,哪想到会在王向远这里碰钉子。她早就看得出王向远一无所有,可她就是喜欢他,却不料,公主般一直倍受呵护的她竟然会听到从王向远的嘴里冒出“分手吧”三个听来轻飘飘却让她深受重创的字眼。
王向远加了一句:“曾沁沁,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了,也请你不要陷得更深,好吗?”
曾沁沁手指着仍坐在水泥地上的王向远,狠狠地甩下一句话:“王向远,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我告诉你,你会受到惩罚的!”而后,她转身而去,朝攀上坝顶的石梯走去,又细又尖的高跟鞋在她的脚下发出“登登登”的声响。
曾沁沁踏上了高高的石梯,高跟鞋发出的响声明显更加急促也更加刺耳,响声中愤怒与气恼的感情色彩非常浓烈。她竟一口气登了近三十个石阶,虽强撑着继续攀登,却已将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就在她即将登上最后一个石阶之时,她十分着力的右脚上的高跟鞋尖锐的鞋跟忽然歪了一下,正陷在气恨情绪里的曾沁沁毫无防备反应不及,身子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她尖利地叫了一声后,竟顺着石阶骨碌碌地向下滚去……
就在这样的危急时刻,生活永远比小说充满了不可预知性,所以生活永远比小说复杂,也更有趣味。
如果没有另一个意外,虽然王向远已经正式向曾沁沁提出了分手,但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冲向下面的石阶,去救助曾沁沁。
可是,就在离王向远十多米远高处的霞翠桥上那两个不知是续写恋爱篇章还是与王向远和曾沁沁一样在闹分手的年轻人的故事出现了变故,王向远听到了那两个年轻人的叫闹声和女子的骂声,女子竟叫了一声“我不活了——”随后,王向远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从桥面坠下,“咚”的一声,落入了深深的湖水当中。
两桩危险,几乎同时让王向远眼睁睁地看着发生了,在最初的零点零一秒的时间里,王向远凭直觉判断出哪一桩危险更甚,一个是在陆地,一个是在湖中,陆地上的危险似乎总是有所依附,而湖中的危险却是在承受着灭顶之灾。零点零一秒的时间过后,他毫不犹豫地边脱外衣边朝着离跳湖女子最近的湖岸跑去,然后,一个前扑,进入了湖水之中,向着正在湖面上艰难挣扎的红衣女子游去。
轻生女子完全不识水性,在靠着胡乱扑腾本能地挣扎着,她大口大口地喝着湖水,长长的头发随着她的一沉一浮忽而浮在水面忽而盖住面部。在王向远即将抓住她之时,轻生女子再也无力挣扎了,灌饱了水的身体开始沉落下去……
王向远没有想到竟然一把抓了个空,他不由地惊愣了一下,而后作了个深呼吸,一个猛子潜入水中,他看见了,看见了,那个红色的身体正在逐渐沉落,沉落,向着看不见的死亡的深渊沉落而去……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第一次与白云相见的美好而又纯净无比的情景,白云也是身着红色的艳丽动人的上衣,啊,那个身影,竟然于无形中幻化成了白云的婀娜身姿……他的双脚猛地蹬了一下密密的湖水,加快了向红衣女子沉降和前冲的速度,终于,王向远一把抓住了红衣女子身上的红色衣着,同时,两具身体,停止了朝向更深的深渊沉去……
有意识地,王向远喝了一口湖水,不小心被稍微呛了一下,但却于无意中完成了一次小小的换气过程,只觉身上的力量陡增。他的双脚猛踩湖水,两具身体在缓缓向上浮升。他感觉到,被求生本能控制的红衣女子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右臂。
王向远带着轻生女子浮出水面以后,他用右手紧抱住女子,用左手奋力在水面上划动,向着湖岸游去……
虽然游人稀少,但还是过了两、三个人,虽没有再跳入湖中伸出援手,但那种咋咋呼呼的喊叫声也算是给王向远加了油助了威。
一会儿过后,王向远挟着轻生女子游到了最近处的湖岸,也就是湖半腰的平台。在平台边上的几个人的相帮之下,轻生女子被抬到了平台上,仰躺在地。王向远也上了湖半腰的平台,躬身看着仰躺在地的女子,他看见,刚才与女子在一起的男子也到了平台上,只是在轻生女子幽怨的眼神里,逃也似地离去了。
也许是因为此处的情景与画面更感人也更刺激,竟然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躺在半坡上的曾沁沁,甚至没有听到她轻轻的呻唤声……
气喘吁吁的王向远看到了不远处的曾沁沁,他站起身来,想去救助曾沁沁,却见面前的红衣女子也许是因为喝了过量的湖水,也许是因为太过激动,只见她张开嘴巴大口呼吸了几下像是要呕吐,却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
王向远朝站在身边既像看热闹又像是想帮忙却又略显手足无措的两个中年男人说道:“快去看看,前边那个女子躺在斜坡上呢,是怎么回事儿,去帮帮她呀?”
两个中年男子果真朝曾沁沁奔过去。
王向远忽地将昏过去了的红衣女子扛上了肩头,让失去意识的她呈出头朝下背朝上的姿势;接着,王向远在并不宽敞的平台上又颠又跑起来。果然,不一会儿,红衣女子迷迷瞪瞪地醒过来,不由地张开嘴巴,一股股污水从她的肚腹中呕吐而出,好多的污水带着她的温热也带着她体内的腥气直接流到了王向远的身上。很快,王向远停了下来,听着红衣女子在他的肩膀上哇哩哇啦地呕吐;他又原地不动颠了几下,感觉差不多了,才重又将红衣女子轻轻地放到了地上。
红衣女子面色苍白,虚脱乏力地躺着,二目无神地看着王向远,片刻后,竟又闭上了双眸。
王向远用手在红衣女子的鼻孔处试了试,感觉到红衣女子的呼吸若有若无,他并不确定红衣女子是否需要用人工呼吸的急救法救助,但有总比无好,便急忙伏下身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双唇贴上了她的苍白发紫的嘴唇,用力对她进行人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