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屠龙
半小时前，楚泽与陆雪渊一同到达妖界。
天色逐渐变暗，阳光被重重云层遮挡。楚泽与陆雪渊进入石壁,两人都劳身焦思，面上却没有现出丁点儿端倪。
微凉的风绕过他的脖颈,淡淡的湿气在空气中蔓延开,楚泽抬头望向天空，忽然道：“快下雨了。”
陆雪渊点点头，语速很快：“孤儿院儿童被绑架,说明胡眉被支走，连他也无法阻止。方才清洗妖怪司时可能走漏了消息，胡眉应该已经和竹三娘等叛徒对上，姜婳放话说只让大人一个人去谈判，那样太危险,大人准备怎么办？”
楚泽道：“你去帮胡眉，我去见姜婳。”
陆雪渊眉头紧皱：“可是……”魔族指明要楚大人单独去，显然已设下陷阱，用一百多条认命逼迫大人自投罗网。
楚泽道：“无事,胡眉那边应付不来,你去帮他。他蛰伏这么久也有些成果,魔族的计划已经被他捣乱，不必担心。”
楚泽言之凿凿，满面淡定，似乎一切都尽在把握，成竹在胸。陆雪渊对他向来信任，也知道万一被魔族察觉自己，姜婳等人说不定会大开杀戒，直接要了那些孩子的命。
胡眉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他有点儿担心。
两人商量好后，陆雪渊去支援胡眉，楚泽只身一人按照魔族的要求，朝里越行越深。
他满腹心事，明知自己今日很难全身而退，心里却很坦然，甚至有一丝莫名的欣慰。
龙引告诉他，米曜乖乖呆在家里没有跟来，他就放心了。
胡眉和陆雪渊均不知道魂锁一事，他故意支开他们，不想让他们得知真相后内疚……只要伤得不重，一道天雷也不算什么，他总可以撑回去见米曜，只是怕要惹他伤心了。
楚泽一边想着，干脆化作龙身朝绑架地飞去。龙的嗅觉很灵敏，半空中他闻到一股不熟悉的味道，像是混合了硫磺、汽油以及火柴头的气味，刺激又难闻。
楚泽想起胡眉的情报，姜婳私下攀上日本天皇，今天对付他的除了魔族、恶妖、阴阳师，还有一些体力值很弱却持有毁灭性武器的人类。
胡眉说他已尽量在运进来的武器上做了手脚，但那群日本人还会随身携带武器装备，胡眉的身份无法插手，只能叫楚泽小心再小心。
巨龙犹如一道黑色暗影在山谷中穿梭，青色的龙瞳一眨不眨，冰凉而冷静。
等穿出一处山洞，龙瞳突然眯成一条缝——不用极目远眺，楚泽便看清了状况。
他不露声色地化为人形，足尖一点停在一处峡谷外，离峡谷中间的缝隙留有几十米距离。
见到有人来，孩子们攒足力气再次发出惊惧的呼救声。楚泽不敢上前，因为那些被绑架的孩子全被魔障扣在峡谷空隙中，仿佛一百多只落入蛛网的小虫，无论怎么横冲直撞也逃不出姜婳的手心。
而他们正上方，悬着一块直径达百米的巨石！
巨石被魔力托举，只要上面的人切断绳索，巨石会在千分之一秒内落下，将所有人砸成肉泥！
这是真正的命悬一线，死神之锤就悬在头顶。
姜婳站在峡谷右侧山崖的顶端，居高临下地俯瞰这一切，红裙随风飞荡，犹如一朵盛开的血花。魔族杀人不算在楚泽头上，因此她身旁还立着一个人，隐隐被天魔女挟持住——正是本该被关进炎魔洞，后来却不知所踪的竹七！
姜婳一只素白的手搭在竹七腕上，姿势暧昧，竹七被她强迫牵住绳索，不仅不恼，反而一脸痴痴呆呆的笑容。
楚泽冷冷道：“姜婳。”
姜婳挑起唇角，甜腻的声音回荡在深谷里：“楚泽，今日你横竖都是一个死，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投入魔尊麾下，助魔族扫平六界，被雷劈死我还会为你立个英雄冢，总好过死无葬身之地，”她恶意满满地补充，“……说不定魔尊能帮你解开魂锁呢。”
楚泽眉毛越压越低，没有说话。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姜婳也不急，只是随意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山壁。
百米外，几十个黑衣人隐形人似的贴在石壁上。领头的日本男人低声骂道：“运来的子弹怎么全空了？！炸药也被掉包成纯硫磺！草！”
有狙击手询问下一步指使，日本人暴躁道：“直接上无后坐力炮和火箭筒！注意避开龙心！”
“是。”黑衣人悄声答道，随即化作道道残影，埋伏在发射点准备就绪。
十几秒后。
“算了。”楚泽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姜婳觉得没意思，所以她决定要做点有意思的事。她一只手在竹七脸上摩挲，浑不在意般对上楚泽刺骨的目光：“楚泽，倒数三下，你不吭声就是放弃。”
“三——二——”
姜婳压根没念到一，或者说她刚开始倒数的那一刹那，手腕急翻就将竹七往前推去！竹七猝不及防一个错步，手上引绳一松，巨石猛地砸落——！
如果把那一瞬间拉长，会见到孩子们绝望的眼神，瞳孔中央的黑点极速变大，他们甚至来不及呼喊，就已感受到死亡巅峰的恐惧！
然而预料中的巨响没有来临，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黑影闪电般冲到孩子们头顶——它的身躯比石柱还粗，覆满黑亮的鳞片，在巨石即将砸死人的一瞬间缠住石体，用血肉之躯阻碍了石块的下坠。
有胆大的孩子惊叫道：“啊——是龙！！”
那石块的重量堪比一座小山，楚泽艰难地拖住石块，心里刚松一口气，蓦然觉得不对劲。
姜婳却微笑起来——来不及的楚泽，好好享受我为你准备的大礼吧……
孩子们正仰头望向黑龙，视线被泪水模糊，半空中却开始下雨。雨水成片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咸腥——孩子们惊恐地瞪大眼睛，抬手抹脸，只抹到一片鲜红。
“啊啊啊啊啊啊啊！血！”
大串大串的血珠从黑龙身上流下，甚至汇聚成细线淋在他们发顶；龙鳞脱落，一片片砸在地上，发出可怖的脆响；黑龙如殊死保护他们的守护神，依旧缠绕石块缓慢地朝峡谷外移动，但所有人都能听见半空中传来的爆破似的噼啪声，龙鳞脱落的太多，黑龙的尾巴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
姜婳漫不经心地笑道：“楚泽，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块，我早在上面画满对付妖龙的死咒……这不过雷刑前为你添加的一道点心，我很好奇，你能撑多久？！”
黑龙没有回话，或者说，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浑身被碾压似的痛，眼前阵阵发黑就快昏过去。可他不能，只能硬撑地将石块移出峡谷，可惜血越流越快，速度却越来越慢……
姜婳边欣赏楚泽的挣扎，边不以为然地想，何必死撑？不论怎样结果是不会变的——如果楚泽放弃任由石块落下，马上就会引来天雷，这么多孩子可不只一道雷刑，他活不了的；而楚泽做出的选择更加愚蠢，宁愿受重伤也拖着不放，拼了命不让这些凡人小孩被砸死。
可是有什么用么？他一旦拖不住，这些孩子还是会死。就算现在没死，楚泽死后所有人类也早晚会陪葬。
真是可笑，他不是因为魂锁的缘故被迫站在人类这边的么？如今看来却怎么好像还和凡人有感情似的？！
姜婳很有耐心地等了片刻，没有打下下一步手势——楚泽，如果你能把死咒石拖出去，你就会领教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血雨还在下，大多数孩子被吓晕，不省人事。黑龙的身体越来越低，几乎擦着魔障的边缘飞出去，“轰——”一声巨响震烈苍穹，染满龙血的巨石砸在山谷的平地上，引起了一场地震。
黑龙随之瘫倒在地，额头上的血流进龙瞳，血红又刺痛。
他太累了，也太疼了，费尽力气也无法挪动半分，只想闭上眼睛休息。
姜婳却俯视黑龙，等了一会儿。
她确定楚泽动弹不得，才满意地挥下手——
下一刻，密集的“砰——砰——”声的炸响，藏在几百米外的日本人点燃抗在肩上的火箭筒和无后座力炮，红色的火球拖着白色的烟尾，在高空划过一道道金红色的抛物线，所有发亮的线条都呼啸着汇聚到最终那一点，整片天空被晕染得好似白昼——
“结束了。”无尽的硝烟与爆炸声中，姜婳盯住峡谷外那一团腾起的蘑菇云，心里有点遗憾地想。
然而片刻后，她却捏紧手指，指甲掐进掌心——不对！楚泽的尸体呢？！
黑龙的体积那么大，就算浓烟未散，她也不至于看不到。
难道楚泽最后关头化成了人形？他不是已经没有力气了么？
姜婳静默几秒等待尘埃落定，黄灰的尘土中渐渐显出一个站立的深色人影……她不可置信地咬住嘴唇——怎么是他？！
烟尘散尽，米曜昂起头，目光如利剑穿透空气，直直对上姜婳！
他的脸色煞白，身体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被滔天怒火与仇恨烧得失去理智，另一半全是后怕、感激与庆幸。
差一点点！只差一代弄点楚泽就被他们活活杀死在眼前！
幸好，幸好安倍靖石临阵反水，那一阵移山倒海般的巨响后，安倍靖石拦住他，当时米曜就要疯，安倍靖石却说：“我是来帮你的。”
原来安倍靖石发现一个秘密，天皇的病根本就是姜婳搞的鬼，那个梦也是姜婳故意为之。既然龙心能救命的传言是子虚乌有，这说明，就算他杀了楚泽取到龙心，也无法治好天皇的病，反而会被治罪！
姜婳不仁，也就不要怪他不义，虽然楚泽和陆雪渊杀了他的八岐大蛇，但他和楚泽却并没有很深的仇，此番他参与屠龙计划的目的，纯粹是为了安倍家族的复兴与他自己的野心——仅仅和财阀打交道还远远不够，他要借此机会搭上日本皇室这条最大的船，直接迈入日本权利圈的最中心！
在与姜婳相处中，他识破魔族吞并六界的野心，尤其反感姜婳为达目的滥杀无辜，虽然他没什么良心也没同情心，但仔细考量利益得失后，安倍以为不如就此反水，卖楚泽一个天大的人情。
只要他们能杀死姜婳，天皇的病即日便能好，到时候他自然会得知自己被天魔女蒙蔽，而他安倍靖石会达成最初的目标，成为治好陛下绝症最大的功臣。
按照他们的屠龙计划，安倍靖石负责在峡谷外布上阵法，用来困住楚泽，使他伤上加伤，但安倍靖石却偷偷把缚妖阵改成随时能启动的传送阵，趁姜婳得意放松又有浓烟遮蔽，将重伤的巨龙转移到别处去！
做完这一切，他就消失在米曜面前。米曜回过神时，接连不断的炮响在远处响起，数道火光流星般划过天空。
他胸口狠狠一空，茫然四望，浑身都在发抖。
这时，附近的石壁下白光一闪，倏地出现一条伤痕累累的黑龙。
黑龙身上至少有一半鳞片都被剥落，浑身浴血，一动不动。米曜差点就跪在地上，恰巧胡眉和陆雪渊赶来，两人也是一身血，情况却比楚泽好太多。
三人冲上去探过楚泽的呼吸，米曜还没缓过一口气，脑袋里突然警铃大作——如果，如果此刻妖怪再杀几个人，就会有天雷来劈楚泽！
天雷可不管楚泽躲在哪里，他现在这样一道雷都承受不住！
米曜脸上血色几秒内褪得干干净净，他只来得及对胡眉陆雪渊说：“帮我照顾他！”就跳入安倍靖石的传送阵，自己替代楚泽，瞬移到峡谷外楚泽刚才躺的地面上。
满地都是楚泽的血以及破裂的龙鳞，米曜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见到米曜，姜婳从崖顶飞下，似笑非笑地瞟向他：“凡人，你以为你把楚泽救走，他就能逃过一死？”
恰逢一道闪电劈过夜空，“轰隆隆——”
黑云中闷雷连绵不绝，酝酿多时的暴雨倾盆而下！
“不可能的！”姜婳在雨中猖狂地大笑，迎来的却是米曜愤恨至极的一刀，青无与姜婳缠斗在一起，姜婳却抽出空隙对身后道：“竹七，给我吃了他们！”
竹七早就被天魔女用摄魂术弄得五迷三道，更别说他身上还有姜婳下的傀儡契——他从来不会违背姜婳的命令。
有姜婳牵制米曜，竹七毫无障碍地穿过魔障，化身森蚺张开血盆大口！
哭声与惨叫声被暴雨声淹没，血水渗出魔障，将整片峡谷染成红色的小溪。竹七饿了很久，一口气就吞下三个小孩，他正吐着信子吞咽另一个小孩的头，一道青光却从背后袭来，猛地刺穿了他的七寸！
青无脱手去诛杀竹七，米曜只能用符篆挡下姜婳的攻击，但雨太大了，符篆打湿后效力减损，米曜一个不留神竟被姜婳制住。
瓢泼大雨顺着他们湿透的身体往下淌，姜婳艳红的蔻丹抵住米曜的喉咙，拖着米曜朝前走了几步。
米曜无法反抗，只是一直低着头，安静的可怕。
天地间灰蒙蒙一片，百米外渐渐出现三个人影……之前楚泽集中精力对付姜婳，一直没有留意龙引，半昏迷中才发现龙引再次被屏蔽，竟硬生生将自己逼醒并和胡眉陆雪渊赶了过来。
姜婳对强弩之末的楚泽道：“哈哈哈哈哈哈！楚泽，兜兜转转，你的人又到了我的手上！”
楚泽被陆雪渊和胡眉搀扶，浑身血水脸色惨白，嘴唇因失血变成青紫色。
胡眉怒道：“你想怎样？！”
姜婳指甲在米曜脖颈间一滑，米曜喉咙上立刻破了一条口子，血一涌出就被暴雨冲掉。
“你就地自裁，我就放过他。”
米曜浑身一震，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眼球，额头青筋暴起。
但他还是没有抬头，只是微微动了动指头。
楚泽却连犹豫都没有，运起最后一点儿灵力，将声音送到米曜耳边。
“你放过他，我的命就是你的。”楚泽说。
陆雪渊和胡眉大惊失色，米曜却一点点昂起脖子，目光穿透漫天雨幕，对上楚泽纯黑的双眸。
天地间所有背景都被虚化，徒留两人间最深沉的凝视。
可惜只有一瞬间。
米曜动了动嘴唇，咽下喉咙里一声含混的“保重”，随即他心里的弦啪地断了一根，他知道……又有一个人死去——魂契上的禁制被触发了！
狂风乍起，呼扫四合。天空中浓云翻滚，形成一个骇人的漩涡，亮白的光在其间闪烁，漩涡越卷越大，好像苍天破了一个窟窿。
胡眉和陆雪渊不明所以，楚泽用力把他们往外推去。米曜却露出一个堪称狡黠的笑，他一只手扣住姜婳的命门，另一只手却掏出一张符篆！
符篆戳在青无尖端，嗖地冲上高空，姜婳想要甩掉米曜，米曜却死死地锁住了她。
要死也拉你一起死……
以青无做引，召雷神之怒——引雷符！
楚泽刹那间瞳孔骤缩，疯了般朝米曜跑去，然而来不及了……
惊雷炸响，劈天裂地——
从天而降的白光吞噬了一切，米曜的笑容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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