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齐国,东宫,皋兰院。
药香弥漫的房间中,躺着一个二十三岁的姑娘,身形消瘦,肤色偏白,额间缠着厚厚的绷带,除去左眉尾处的疤痕,容貌也算清丽之色。
头上传来的痛意逐渐清晰,她不禁皱眉,轻哼了几声,就听见床边有人激动地大喊:“太医,快来瞧瞧,我家小姐要醒啦!”
她缓缓睁开眼,模模糊糊的环顾四周,她的眼睛好像受了伤,不大看得清东西,但她能判定,这是个陌生的房间。
一个穿着湖蓝色衣裙的丫鬟扶她坐了起来。
“小姐可算醒了,这些日子可真是把阿涂吓坏了呢。”
“阿涂?”她唤了一声。
“小姐,怎么了?”
“我这眼睛是怎么回事儿?”
坐在一旁写药方的太医连忙起身解释道:“禀太子妃,您前些日子后脑受伤颇受,颅内积了血块,影响了视力,臣开些消肿化淤的药,服用两月,定能痊愈。”
太子妃?她听了太医对自己的称呼,有些诧异。继而问道:“阿涂,现在的年份是多少?”
“小姐定是摔糊涂了,现在是元鼎十二年啊。”
元鼎年?
齐国!
她在心里思量一番,问道:“我可是叫白微瑕?”
阿涂紧紧拉着她的手臂,慌张说道:“那是自然。太医您快来看看,小姐到底怎么了?净说些奇怪的话。”
太医走到床前要为她诊脉,她摆了摆手说道:“无碍,不过是后脑受伤,昏迷得太久,记忆有些模糊。太医,我说的可对?”
太医点头附和道:“太子妃说的极是。”
“既然没什么事儿,阿涂,替我送送太医。”
她吩咐道,待阿涂出了门,才稍稍松了口气。任谁也想不到,三个月前在姜国去世的帝王师沈郁会死而复生,只不过,她重生成了白微瑕。
听说,白微瑕生于齐国武将世家,曾为女将,性情耿直,十七岁时为救太子,在战场受伤,坏了脑子,十九岁嫁与齐国太子苏彻。以这样的命运重生,也不知是福是祸。
阿涂刚回来,就看见沈郁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端着茶杯靠在窗边,神色莫名多了一丝薄凉的柔情。
“小姐。”阿涂温声细语地唤道,取过披风罩在她身上,模样乖巧伶俐,“雨骤春寒,你才刚醒,还是要注意身子啊。”
“我昏迷几日了?”沈郁看似漫不经心一问。
“小姐,这是第九日了。”阿涂又说,“小姐这次醒过来,言谈举止清明了不少,好像有了点当年女将军的样子呢。”
沈郁莞尔:“睡得太久了,现在自然清醒些。”
“小姐自从嫁给太子殿下,一直都小心翼翼,还总被西苑其他美人欺负,这回,可不能像以前一样受了委屈不说话,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沈郁闻言点点头,又说:“阿涂,你讲一讲我受伤的事情吧,我脑子很乱,有些记不清了。”
“好。”阿涂应道。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沈郁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前些日子,太子在绮月阁的老相好温子有了身子,太子想纳她为妾,一向温良的白微瑕却不许,跑到绮月阁闹了一番,后来不知怎的,绮月阁走水,白微瑕被烧断的横梁砸伤,才昏迷了多日。
纵然白微瑕家世显赫,也不过是个傻子,苏彻是太子,怎会甘心同她过一辈子?
沈郁在心里叹了叹,问道:“太子,现在何处?”
阿涂犹豫着说:“在清欢院。”
“清欢院?”
“小姐,你昏迷后,太子就把温子接回府中了,还把东苑位置最好的清欢院给她住。”
阿涂的语气有些不愤。
沈郁安慰道:“不过是处居所,不必太在意。”
“小姐,话不能这么说,依阿涂看,你还是去跟太子服个软,示个好,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在,他会回心转意的。”
沈郁听了阿涂的话,浅浅一笑,不曾言语。
这世间,薄幸的男子还少吗?只听过一时兴起,从未见一往情深。阿涂一直跟在白微瑕那样中正的人身边,想法还是单纯了些。
明明在感慨他人的薄情,她却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在姜国泠月都的街上,十六岁的顾桓执拗地拉住她的手不肯放开,一定要跟她并排慢慢走过最繁华的街市,那里,有人扛鼎吞剑,有人吐火走丸,她也会驻足看个热闹。而她的少年郎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她的光彩。
后来,她无数次孤身一人走过那闹市,却再没有了往日的心境,也没有了驻足的心情。
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她想着,饮尽了杯中凉透的茶,只觉无限清苦。
“阿涂,你同我说说娘家的事儿吧。”
“好啊,小姐。”
阿涂说起了白微瑕的旧事。
白微瑕是齐国大将军林钺同父异母的妹妹,随母姓,幼时在南疆生活,母亲去世后,十岁的她被接回将军府。
当时林钺不顾旁人非议,硬是把她的名字写入了嫡系族谱,之后她跟着林钺在军营生活,十五岁时,被封为安平郡主。
后来,她受伤,在建安城休养,遇见了苏彻。彼时苏彻与温子订了亲,可林钺替她请了圣旨,之前的亲事便不了了之。
从阿涂的言语中,沈郁猜的出,苏彻对白微瑕应该是有怨气的。如此,她安分守己,敛去锋芒,也是好的。
更何况,上辈子穷尽心力图谋天下,害人也害够了。这辈子有幸当个良善女子,过几天舒坦日子,倒也不错。
至于其他事情,留着无聊的时候慢慢想吧。
夜已过半,月色凉如水,沈郁坐在凉亭里赏月,思绪正游离在外的时候,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回头问道:“谁?”
回廊处闪过一个人影,沈郁追上去,见到一个衣着华贵的高大背影。
这般打扮,还能在这时候出现的,定然是齐国太子,苏彻。
“太子?”沈郁率先问道。
“你可无碍?”他问。
“我……没事。”
沈郁没想过,这薄幸太子大半夜来此,就是为了问她这样一句话。
听了回答,苏彻久久未动,沈郁迟疑抬头,正好对上了他因醉酒而迷离眸子,纵是迷离也存着疏离与厌恶,不过沈郁看不太清。
他向前走了几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沈郁赶忙上去扶住他。
他却不动声色放开她,沈郁只好在他身后跟着。
他行至书房前,推门便进,和衣躺倒在了太师椅上。
沈郁愣在原地,想着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半晌才轻声问道:“我为你煮碗醒酒茶去?”
“不必。”他摆了摆手,语气里透着乏累。
“我去找人给你洗漱更衣?”沈郁再次小声询问,态度尽量显得温婉贤良。
“……不必。”他的语气里又添了丝不耐烦。
“那你好好休息。”
沈郁识趣地关门离开。苏彻确实不待见她,这样也好,之后相安无事,互不打扰。
从此,沈郁已死,往事成灰,白微瑕,是她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