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着玄武高塔的云层有一处缺口,两片巨大的云块呈钝角内充当门脸,云幕深处白茫茫的一片,十步之外,皆不可见——
元知义亲自率领端极派弟子将参加试炼的三人送往云域,以示郑重,又例行公事地嘱咐了几句,方自离去。与以往众多弟子经历的入门试炼不同,元知义一再重申,没有“返鹤”引路,就算侥幸拿到了云咒符水,但找不到回去云域入口的路同样十分危险。
当然,茶小葱把他的那些废话都当成了耳边风,她一马当先,踩上了这一方绵软的地界。
头一次不用施展法术就能在云上行走,这种感觉很奇怪,也不知道是云软,还是腿软,不踏实的感觉从腰底传到膝盖,再到腰间,直至心底。
云咒符水在云山之下,云海之中,可具体位于哪个位置元知义并没说得详实,这样一来,又给试炼增加了一层看不见的难度。
茶小葱心知元知义对自己存有不满,只不过碍于那张老脸不便明说,故而在入门试炼中尽量给她捣鬼。鉴于端极派与御华派两者对比实力悬殊,元知义只能当着那几个御华派弟子的面顺水推舟,接纳茶小葱做四掌门,但心底其实并不乐意;同样,他假借灵女头衔来达成一己目的,对茶小葱而言是变相的利用,在这一点上,茶小葱相当不满。元知义利用了她,却又小心眼地使绊子。他丫地图不给,法宝不赠,一句“身份特殊”就让他们果奔上阵,显然,这掌门之位不是人人可坐的,心机至深便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条件。
云域,地如其名,四处都是雪白的云朵,或大或小,缓缓游动。
人在云上,步随云动,便是傻傻地站着,也能感觉到视线渐渐偏移,周遭的云层不停地变幻错位,更造成了方向的不可辨认。三人面对着满目白云悠游,均感到有些无措。
“刚才在玄武殿外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总可以说了吧?”茶小葱这一路都虎着张脸,婪夜不想自讨没趣,同她说话的语气慢慢回复了以往的清淡。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你们妖族而言,那些根本不值得一提。”一颗夜明珠而已,如果当时她贪心的话,在朱雀殿里随便拿一颗也比这颗值钱,但是在她心中,意义并不相同。
她没有放开暮云卿的衣袖,三个人就这样在云雾缭绕中缓慢前行。
云域之境,悄无声息,绝没有俗世尘嚣的吵闹嘈杂,难怪神仙都要住在云上,敢情图的就是这个清静——听了一夜巨型荷塘月色大型蛙鸣演唱会后,茶小葱深知道安静二字难能可贵!
既然婪夜已经进过她的梦里,相信很多事不用她再详细说起,便不隐瞒,趁着此际心态平和,将来到蟠龙镇之后的事简要说了一遍,包括如何丢失了弄丢了狐狸,又怎么样从徐府那儿得知了返香的消息,以及如何变成了羽族的王后,又如何在离开蟠龙镇之后在长寿村遇见了蟑螂妖、如何得罪了妖皇圣使、如何答应去绿萝仙境求取幻光仙草以及如何发现夜明珠被盗……她也想听听婪夜的意见,毕竟不管对哪一界来说,他都称得上大前辈。
“你的意思是,你要去绿萝仙境?”婪夜听完之后,立时皱起了眉头,露出几分迟疑。
“有问题?绿萝仙子是三头六臂?还是性格怪异爱吃人心?”茶小葱也知道这件事不容易办,但既然答应下来,就必须得去做,而且要做就得做好。
“如果只是三头六臂,倒还好办了……”婪夜习惯性地摸了摸轮廓完美的下巴,“如果你想见她,还真要通过此次试炼不可。绿萝仙子的铜霞阵比这云域的烟水阵要厉害千百倍,如果今天走不出云域,那将来也定然不上了绿萝峰。只是……你为了区区一颗夜明珠便要拼上性命,值得么?”
婪夜的话触动了暮云卿的心事,他收敛心神,猛然抬头望向这边,与婪夜一起,两个人四道目光就这样直直地停在了茶小葱的脸上。
值得么?
其实,每个人走出每一步棋的最初同样都会忍不住问问自己,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就算是自我安慰也罢,只是走了久了,就慢慢变成了理所当然。这个问题,茶小葱没有认真想过。
就在婪夜看向她的同时,她也恰恰抬头,正对上了那双细长的眼睛,她的目光清澈而坦诚。这是婪夜第一次仔细打量茶小葱的眼睛,那里边展示的通达剔透,居然令他有些迷惘。
“那我问你,你用六百年修为来救我这个丑女人,值得么?你千万别跟我说,因为我是青丘国的王后,是婪夜公子你钟情的女人……还有你,暮云卿,你离开羽族,丢下你们大王,只身来到端极派拜师修仙,可又值得?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想做的事,谁也不欠谁一个解释!”
婪夜怔怔地望着她,良久,才叹了口气:“你想知道的事,我会说给你听,不过不是现在。”他终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面具,恢复了初见时的冷傲,只不过这一次他没再自称“公子”,而用了个实实在在的“我”字,也算是一种承诺。
茶小葱立即扭过脸去,不再看他:“以后别随便跑我梦里来,我跟你想象的不一样!废话就说到这里,别忘了此行的目的。”
她的所有,都是从遇见婪夜的那一刹那开始的,仿佛自她撞入这个世界之后,突然启动了推动命运齿轮的开关,她慌张无措,亦无力抵抗,到如今。御华仙尊那一掌劈头拍来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憎恶自己的浑浑噩噩,记忆里,很多不确定的碎片掺杂在一起,有个声音,一直在她昏迷中反复地数落着她……
她头一次想到要试着去掌握那些未知的东西,而不是被动的,愚蠢地接受这怪诞的一切!
记忆的拼图,究竟缺了哪几块?能否找到失去的过去,也许,在修仙途中过可以找到答案!
婪夜点点头,冷声道:“知道,此阵内有玄机,本公子且先去看看,你们且在原地等着。”他不等茶小葱回答,已化身为白光一道,遁入一丛云幕之中。
“没用,云幕层叠,肯定不止一层,我们要找的云海应该在下边。”暮云卿看向婪夜消失的方向,终于放弃了沉默,抬头指了指头上望不穿的厚实云顶。
“你怎么知道?”
“羽族仙鹤一脉,每天都与云彩为伴,看多了,自然懂得一些规律。云会动,但不会无缘无故,能令云层飘移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风!”
云随风动,云域之所以常年云雾蒸腾,皆因云下有水,而云层日积月累,盖因有风,而且,这风并不是单纯地往一个方向流动,而是旋转的,只是风极在上,使得整个云域呈倒斗状屹立不倒。
不多时,婪夜去而复返:“云都是往一个方向去的,不知汇向哪里,眼下我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顺着云流方向继续前行,要么顺逆流而下。”
茶小葱点头,将暮云卿适才的分析向他复述了一遍,接着道:“……既然云极在上方,那云海的水气以及四方云霞流动的方向应是旋转向上的,我们所处的位置云流速度不快,也就说明,这里离水脉不远,相信只需逆风而行,定然可以到达下面的唯一水脉,云海。”
婪夜赞同她的看法:“说的不错,既是入门试炼,自然不会太难,只是你们要想好了,就算能拿到云咒符水,我们也可能会被困于烟水阵中。以我现在的法力修为,未必派得上用场。”言下之意也就是说,以往普通参加试炼的弟子完成任务之后用“返鹤”便可轻易回到云域的入口,而他们只能凭记忆原路返回。
茶小葱拍想了想,拍胸脯保证:“放心,走迷宫是我的强项,不会出不来。”
她这番话说得太满,连暮云卿都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惊异。
婪夜在与蔑人一役中见识过茶小葱惊人的记忆力,此时只会心一笑,陡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背,微微一紧,却又马上松开了。
“一个问题。”婪夜挑起的薄唇角似漫漫白雪中的一丝艳光。
“什么?”来不及表达反感,那只白皙如玉的手便收了回去,皮肤上温柔的触感还在,令茶小葱有一瞬间的恍神。
“如果能顺利云域出来,本公子便回答你一个问题,可以在路上好好想想到时要问些什么。”他说完转身,走在了最前面。
接下来,是一场脚力的大角逐。云路缠绕,越是往下,云圈便越大,脚下的路渐渐由弯的变成了直的,抬头,茫茫一片,四下里不尽相同,望不见头,也望不见尾。三人走得都不快,因为不仅考虑到茶小葱要花时间记牢走过的路,还须留意有没有走上岔道,以免功亏一篑。
头三圈云流方向明显,逆流而下举步前行稍显吃力,但好在方向容易辨认,茶小葱除了有些腿软倒也没有其它特别的感受;但越是往下走,风的阻力便越小,云流开始变乱,岔道越来越多,走回头路的时候也是越来越多……每次往回走,婪夜与暮云卿都会不经意回头看茶小葱一眼,后者是因为关心,而前者的眼神里却多了些许玩味。
玩味的眼神,触动了茶小葱的神经,她满头大汗。
“死狐狸,你根本就知道该怎么走,对不对?”
“我要是知道,何需你来记这地图?”婪夜笑了笑,眼神却隐约有闪烁,“本公子是挂名代考,如果知道怎么走,元掌门能同意让我入阵么?他就是再器重你这位未来四掌门,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助你舞弊,乖了,别胡思乱想……”
“这里我们来过一次了。”暮云卿出言提醒两人不要只顾得斗嘴以致分心。
茶小葱气乎乎地往回走,转眼便将婪夜甩在了脑后,暮云卿就听见咬牙切齿的三个字:“死狐狸”。显然,茶小葱不相信一千年老妖怪居然会破不了这区区入门级迷宫。
这里云虽然是流动的,但方向却很固定,要她记住所有岔道并不难。加上这一路上没有什么机关,四周环境不会说变就变,这也就进一步证实,婪夜大人哪里是来陪考的,分明是来看她笑话。
婪夜在身后悠闲得很,只差把扇子假装纨绔子弟踏青了。
“记住了,一个问题,可要想好了啊。”他重复着,不紧不慢。
暮云卿从他身边越过,冷冷地道:“你不必费心令她分神,这些路,我一样也能记得。”
婪夜“哦”了一声,却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