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大半年的时光已流走,又到了年底。
何氏去找了好几回孟思亦,叫她过年回家,然孟思亦不肯松口,怎样都不愿回去,自从有了名气,她之于孟家,就成了断线的风筝,孟家可以看得到,却再也拉不住。
潘兰芳也着人去给曹家传过信儿,希望孟思汝抽空回来看看,又言若是姑爷舍不得小姐,也希望能把欢儿送回来呆几天,然而传去的信儿全都如石沉大海般,无一回复,事实上,这大半年来,孟家没有半点思汝的消息。
这个年对于孟家来说,其实与往年也没太大差别,多一人少一人都是常态,只是老太太于席间就坐,放眼看去,这一家人,竟还坐不满一张桌子,不免又觉清冷。
她先想,要是怀安与庭安已成家,现在就热闹了,又想,要是思汝与欢儿不走,现在起码还有个孩子逗乐,她还想,要是思亦没跟他们闹翻,这时候,总会带着几个同学在这儿放烟火了。
她甚至想,就连怀安那个“狐朋狗友”程逸珩,要是没出事受伤,这会儿也在“砰砰”地敲门,喊怀安出去了。
再不然,向浮那小子去年还过来拜年了呢,今年竟然也不见踪影了!
她忍不住问了思卿,思卿答:“小凤楼因为上次的命案,关闭了一段时间,因此走了好几个员工,这到年底了,聘人也难,表哥他担了好几个职责,走不开。”
关于那日命案,思卿了解到一些,小凤楼虽责令关闭了一段时间,但凶手阿唐已经走了,他们找不到人,也只能作罢,好在萧秦萧老板是个讲义气的,就算关了两个月他不能登台,亦没有离去,始终在等着。
只要他不走,小凤楼的客人就不会走,当然,孟思亦也不会走。
那孟思亦不肯回去,留在小凤楼原是要打算陪伴萧秦的,然而,萧秦突然接到了家中来信,希望他能回去过年,他如今与思亦关系还未公开,思亦自觉应该懂事,没跟他一起,他便不强求,一个人匆匆回去了。
小凤楼也变得冷清起来,孟思亦盯着萧秦的守旧,一杯一杯的喝酒,喝了后又吐,吐完胃里空空,扶着桌子喊:“阿唐,给我倒杯茶。”
却无人应答。
她又喊了一遍,仍旧没人来。
再叫一声,终于有人走了进来,给她递上一杯水,她饮了一口,往桌子一放:“我要的是茶,不是水。”
来人道:“我没得空去沏茶,你先将就喝吧。”
听这声音,她猛一抬头:“向大哥,怎么是你,阿唐……”
这话问完,她清醒了一些,自不用等答案,端了那水杯:“算了,我自己去沏。”
向浮便道:“茶叶在休息间的屉子里。”
“知道了。”她趔趔趄趄地走着,伸手抓了一下,似乎习惯性的等人来扶,但手上落了空,她呵呵笑了两声,走进了休息间。
向浮摇摇头,将肩上的毛巾一搭,推开门望见漫天烟火,在黑夜中绚烂美丽,却又转瞬即逝。
新的一年,按农历来算,是甲申年。
春季还没过完,朝廷出征越南,然而于前线溃败,老佛爷震怒,军机处全都降了罪。
为首的便是恭亲王,被停双俸,责令“家居养疾。”那翁大人亦被革职留任,退出军机处。
军机处很快更了新换了代,其新人皆由老佛爷亲点。
朝廷上这般重大的变故,民间百姓们只能说上一二,其中细节不能尽知,他们只明白,这天下,始终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而有人羽翼未满,对抗只有失败的下场。
普通百姓们对于那被罢免的恭亲王的印象,只停留在了当日他来为四顾轩全国画作竞选当评选的事迹上。
百姓们于朝廷,接触最多的是步军巡捕统领程大人,他手下的巡捕司要定期巡街,在大街小巷以及栅栏处都能看见兵丁的身影,但凡哪儿有烧杀抢劫的动乱,他们便很快将那儿包围,探个究竟出来。
他们往往不大客气,不高兴了对着没有犯错的人家吼叫一番时常是有的,但也着实惩治了不少恶霸地痞,阻止了不少突发事件,保证了一方百姓的安全。
照例,现在应该是巡街的点儿了。
但是今日街上没什么动静。
没了他们的大呼小叫,百姓们竟还觉得缺少点安全感。
有人路过程大人府门前,见那些兵丁们纷纷守在外面,把整个府衙围了个严严实实。
路人好奇着感叹:“大水冲了龙王庙,怎的今儿把自家大人给包围了?”
这路人走过去后,才想到,那些巡捕司的兵丁们,听的只是统领大人这个职位,不是程大人这个人吧。
到了晚上,还是没人巡逻。
而这个晚上,程府里,不怎么太平。
有一行人鱼贯而入,为首者冲着程大人冷声道:“您就说吧,只要您给恭亲王的罪责做个证,这提督统领的位置就还是您的。”
程大人始终保持着沉默,他已带着家人,僵持了一天一夜。
来人又劝:“识时务者为俊杰,恭亲王能给您的,老佛爷只会多不会少,您要效忠的应该是老佛爷啊,何必硬着这一口气呢?”
他还是不说话。
身边的程夫人早已泣不成声,战战兢兢地道:“你快说吧,咱们两个死了就算了,你想要珩儿也陪葬吗,我绝对不会同意!”
她哭着,回头看着程逸珩,程逸珩的脸上有几道红痕,是白日里与这些人经过一番打斗造成的。
程大人犹豫了许久,最后悲凉一笑:“王爷不想开启战端,也是为百姓着想,此次兵败,非他所愿,他没有错,我不能作证!”
来人笑起来:“程大人这样忠心,可惜啊,王爷他不会看到的。”
神色一凛,他慢慢转身,抬起手,又陡然落下。
这是砍杀的动作。
瞬间,惨叫迭起,哀嚎连连。
程夫人眼见程逸珩被包围,情急之下,往自己身上浇了油点了火,冲入那群人中,挥动双手对程逸珩大喊:“你快走!”
那群人被逼退后了几步,怔怔地望着这个“火人”。
而她仍在大喊着:“快走!”
“走吧,别叫你母亲白白死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这话惊了程逸珩,叫他从混沌之中恍惚回神,大脑与眼前都虚空,只是脚下不停地跑,翻了院墙,越过漆黑的巷子,看不见路,他眼里也没有路,只有那火光一片,挥也挥不散。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程府的大门打开,不断有人出入,或拖着布袋,或端着水,看起来,大家忙活地热火朝天。
等天彻底亮起来后,路人发现,那大门又被重重地关上了,而后再无人出入。
“程家小子逃出去了,怎么办?”有人问。
“还能怎么办,找呗。”
街头一隅的乞丐堆里,程逸珩钻了出来,抢了身边一人的破毡帽戴在头上,揉了揉腿,腿上有一大片的淤青,是夜里翻墙的时候摔的,当时不觉得疼,在这儿躲了半夜后,竟开始慢慢作痛,一开始尚且能忍,这会儿已痛的让他直冒冷汗了。
他听见不远处有齐整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撞在心里,连忙压紧了帽子,急急起身。
刚起来,却踉跄一下又跌倒了。
身边那乞丐搭手扶了他一把,将一木棍递到他手里。
他拄着棍子往前走,走了几步,摸了摸帽子,从兜里掏出几个大洋,回头扔到了那乞丐的碗里,又捡了一个破褂子,披在身上。
一路躲躲闪闪,好不容易,挪到了孟家,拍手叫小厮开门。
那小厮是认得他的,慌里慌张欲扶他进去,而他坐在地上喘气:“我走不动了……去叫孟怀安带几个人过来抬我,快去!”
小厮听他此言,忙不迭地跑进去了。
他在门口坐了片刻,听院内有脚步声渐近,以为是怀安,探头往里看,却一眼瞥到孟庭安的身影,莫名的心一紧,急急退了回来,慌张地四下看,最后寻了拐角处躲了起来。
孟庭安与一人同行,那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艺博会会长林少维,他二人边交谈着,边往外走来。
但听林少维道:“三少爷这次的画全被高价买走,甚至因为太抢手,四顾轩因此还办了几场拍卖会,三少爷真是四顾轩之光啊……不,现今的画坛上也没有几位的画作能达到拍卖的地步,你是画坛的未来啊!”
“林会长太客气了,全靠前辈们赏识抬爱,今日拍卖会您要我出场,只管着人来知会一声就是,何以劳您亲自来?”孟庭安今日鲜少的着了长衫,鸦青锦缎搭上一条茶白围巾,像极了山水画中走出来不染尘埃的翩翩公子。
“也非特意,我今日恰恰路过,便不用劳其他人了。”林少维说着,伸手一引,“那我们走吧。”
“走吧。”孟庭安也伸手。
两人说着,朝左走来,眼看将至拐角处。
程逸珩连忙转了个身,面对着墙壁,抱双腿蹲下。
他越看孟庭安那气质,就越不敢叫他见着自己。
将帽子又压了压,把头垂得低低。
谁知,偏偏这一番动静,惊了那路过的两人,叫两人不由朝这边看过来。
听着脚步声渐近,不用回头,他都能听出这是孟庭安的,骇得他屏住了呼吸,默默祷告着:“别叫他过来了,别叫他看到我这副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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