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除了一个昏睡的宫女外再无他人,苏柒只好自己挽袖子上手,替慕鸿上药治伤。因她曾经连坠崖的危重病人“苏丸子”都救了回来,对于处理伤口颇有心得,很快便处理得当,随后替他理好衣裤盖上被子,想了想便以二指点他胸口,念了一道“招魂咒”。
慕鸿应咒醒来,睁开眼看到苏柒颇为惊讶,随机垂了眼眸故作不屑道:“你怎么来了?”
这是对待救命恩人应有的态度?苏柒心中小有些火:“我若不来,你就小命呜呼了知道么?”说罢深吸一口气,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抬腕试了试他额头,问道:“感觉如何?”
慕鸿尴尬地侧头想避开,无奈身体太虚弱,只能十分“羞辱”地被这女人摸了额头又捋了捋头发,“烧已退了些,屁、股上的伤还疼么?”
屁、股……慕鸿这才感觉到自己臀上传来的阵阵刺痛,不禁咧了咧嘴,却道:“不疼,还好。”
装,再装……苏柒索性笑了,看着这眉宇间皆透着执拗的冷硬少年:这孩子的性格,倒与他叔父慕云松有几分相像。
慕鸿被她盯得,脸愈发的烫,“看什么看?”他刻意别开眼眸,看见床榻旁桌案上放着的青瓷药瓶,“你给我送药来的?”说罢,伸手在自己臀上摸了摸,倒抽一口气,“谁给我抹的药?!”
“自然是你姐姐我啦。”苏柒说罢,见这少年的一张脸要着了火似的又烧了起来,顿觉好气又好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你以为自己有什么看头?”
“你……你……”慕鸿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方憋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再说,你不是我父皇的妃嫔?也太没规矩了……”
苏柒嫌弃地撇嘴:鬼才愿意当你父皇的妃嫔,“能从大皇子口中说出‘没规矩’三个字,也真是难得。”
慕鸿再度无言以对,想想二人初次不期而遇便是在御膳房偷食,之后又被大内侍卫追得满皇宫跑,的确说不上多有规矩。
况且对他慕鸿而言,宫中的“规矩”便是桎梏他的一道道枷锁,他越反抗,就收得越紧,渐渐勒进他的皮肉,嵌入他的骨髓,终将夺取他的一切,包括生命。
看少年闷闷无言,苏柒索性蹲在他床边,以手托腮问道:“哎,你此番为什么挨打?”
慕鸿机警地望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去,黑黑密密的眼睫轻颤,终开口道:“我想要读兵法,德妃不许,我小姑姑便派人悄悄给我送了《六韬》、《孙子兵法》和《纪效新书》来,我正看得起劲,一时不查被下人发觉,向德妃告了密,德妃便来逼问我,是谁给了我这些书。
我自然不能把小姑姑供出来,便装傻充愣什么也不说,德妃恼了,便令我在庭院里跪下,哼,我慕鸿堂堂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凭什么跪她?”
“你就死拧着不跪,所以挨了打?”苏柒望他叹道:这么个倔强性子,在宫中岂能不吃亏,“大丈夫讲究审时度势,以退为进、以柔克刚,似你这般硬碰硬,对自己又有何好处?”
少年觉得话不投机,索性梗着脖子别过头去,不再理她。
苏柒冲他后脑勺翻了个白眼,随手捡起床头的凉帕子拧了拧敷在他脸上,幽幽道:“你没上过战场,当你真正面对生死的时候就会懂得,什么面子、什么尊严统统算个鬼,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少年闻言又转过脸来,拉开帕子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眸:“你上过战场?哦对了,小姑姑跟我说,你是广宁来的,还见过北靖王?”
听那个人簇不及防地再度被提起,苏柒心里颤了颤,故作淡定道:“见过。”
孰料慕鸿“腾”地坐了起来,烧得无神的眼中放出灼灼的光:“那你跟我说说,北靖王什么模样?是否当真身高九尺、虎面虬须,金刚怒目,一声吼能吓退千万敌军?”
苏柒皱了皱眉:你说得那是张飞吧。“他生得……”看少年专注期待的神情,不禁感慨:没想到慕云松的影响力如此广泛,在宫闱之中还有小粉丝。索性指了指慕鸿,中肯道:“算起来,北靖王也是你堂叔,你生得与他还是有几分像的。”
“当真?!”少年着实兴奋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由衷叹道:“我慕鸿这辈子,最仰慕之人便是北靖王,都说他乃是大燕战神,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但平定了塞北诸族,连倭国军都被他赶回了老家!我小姑姑也感激他,说若不是北靖王在高丽战场打了胜仗,她便要被送去万里之外的倭国和亲,此生再也回不来了。”
苏柒倒不知还有这么一茬,方明白那位公主慕云溪为何会对高丽战争如此感兴趣。
看着变得熠熠生辉,连痛都顾不得的少年,苏柒颔首道:“难怪你要看兵法,只要你有决心又有毅力,日后也能为大燕国开疆拓土,降服四夷,开创太平盛世的。”
她本想激励这固执少年,熟料他听了她的“豪言壮语”,脸上的神采却迅速黯淡下来,低头苦笑道:“我?我这辈子注定是个废人。说实在的,若不是我、日日做出这番冥顽不灵、惹是生非的样子给他们看,才能在这后宫之中苟活下去。但凡我表现出一点出息,只怕她们就不是打我一顿的事,而是要我的命了!”
苏柒想想也是:慕鸿虽然不受重视,但如今偏偏是皇帝慕云泽唯一的儿子,宫里哪个子嗣有望的妃嫔不视他做眼中钉呢?
她正想着,却听慕鸿垂眸弱弱问道:“听说你也是怀了龙嗣的,为何要对我好?”
“我?”苏柒愤愤地想:我肚里的孩子跟那混账皇帝哪有半文钱关系,但又不好跟慕鸿详细解释,只得含糊道:“我……跟她们不一样!我是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的人,世间尔虞我诈的勾当,我早就看淡了。”
她伸出一只手,按在慕鸿的手背上,十分正经诚恳道:“宫中的日子孤独难过,我只是想要多个能一起聊天、一起偷吃的朋友。”
朋友……慕鸿竟被这久违的词感动得红了眼眶:“我长这么大,就没有过朋友。”
苏柒虽身处逆境,却打心眼里心疼这个孤独的皇子,遂盈盈笑道:“那咱俩以后,就是朋友了。”
她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慕鸿冷硬的心感觉到一阵温暖,偏偏让他有些羞涩,抽出手来低低笑道:“我竟跟个娘们儿做了朋友!”
“嘿你小子!”苏柒抬手就在他脑门上敲了个爆栗,“还委屈你了怎地?”
慕鸿揉了揉脑门儿,笑道:“没有没有,在下荣幸之至。”
二人正其乐融融地笑闹,不想房门骤然被推开,两个嬷嬷引着一个衣着华丽却脸若冰霜的女子,一双冷眸扫过床榻边昏睡的小宫女,和骤然变了脸色的慕鸿,最后落在苏柒身上,将她的衣着装扮打量了一番,冷声道:“这位想必就是陛下新封的苏才人了,夜半三更溜到我昭阳宫私会皇子、暧、昧不明,成何体统!”
苏柒简直要被她的话气笑了:私会皇子?这小子才几岁?你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慕鸿忍不住怒道:“你少胡说!苏才人不过是来给我送药!你呢?不过是来看看我死了没有!”
“混账东西!这是对养母说话的态度?”德妃气得脸色发青,“来人!给我掌这孽、障的嘴!”
见两个嬷嬷冲慕鸿扑过来,苏柒想都不想便拦在他面前,“德妃娘娘这是被一语戳中了心思,一时心虚便向皇子痛下杀手么?”
德妃眼中当真划过一抹心虚,口中却辩解道:“胡说!我身为养母,不过是教训教训这个不服管束的逆子!”
苏柒转了转眼眸,冷笑道:“大皇子如今受伤深重,正发着高烧身体极其虚弱,你这两个婆子下手没个轻重的,若当真打出个三长两短来,德妃娘娘打算如何向皇上交代?”
见德妃眼神连变,苏柒继续道:“娘娘自然是想,大皇子本就不受皇上重视,打死了随便编个理由也就搪塞过去。可惜啊可惜,今日目击这一切的还有个我,德妃娘娘若有心杀我灭口……”她刻意用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我出身低微,皇上也许不顾惜,可您猜想,他会不会顾惜我肚里这个孩子?”
口中说着,心里却暗叹:事到如今,竟要拿自己的孩子当挡箭牌,实在是可悲可叹!
她的话尖锐如刀子,句句戳到德妃心里:早听说这女子是陛下微服北巡时遇见,念念不忘派人千里迢迢接进宫来,如今又被诊出身孕封了才人,想来陛下对她是颇有些宠爱的,日后若生下皇子自然平步青云,封嫔封妃皆指日可待。
想至此,德妃不禁也暗暗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她也正怀着龙嗣,且据太医诊断,十有八九是个皇子,她正憧憬着母凭子贵,从此独尊后宫,偏偏冒出这么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从她今日之事的沉着冷静和伶牙俐齿来看,这野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日后很可能成为自己和孩子的极大威胁,必须早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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