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孤桐一身湿透,布料冰凉,黏糊着皮肤。她伸手一抹脸上水迹,踏着落叶青苔在林中疾驰。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水四溅。
“清浅。”
秦孤桐望着四周漆黑的夜幕忍不住低唤一声。仿佛这名字便能给她无穷勇气,温暖一身寒意。
她抖擞精神,换了一条路又寻去。眼前断碑残骸渐渐眼熟,秦孤桐心头一阵火热。她迫不及待小跑起来,小心拨开树杈。
她扶着棺盖却不掀起,只轻声喊道:“清浅?”
突然手腕一紧被人握住。
霎时间,秦孤桐眼底爱意溢出,温柔笑道:“清浅我从前怎不知你这般调皮。”
萧清浅从棺材侧面的破洞中伸手握着她手腕。闻言换做勾着她手指低笑道:“现在知晓为时已晚。”
秦孤桐矮身蹲下捧着她手亲了亲。心中欢喜难言只得感慨的叹息:“清浅清浅”
萧清浅指尖拂过她脸颊,轻应了一声,笑道:“快进来。”
秦孤桐摇摇头,她浑身湿透棺材里又狭小。若是进去,只怕立即就将清浅身上沾湿。她又恐清浅不允,便哄道:“夏雨来的快,走的也快,马上就停啦。这地方也不安全,我们一会就离开。”
萧清浅岂会不知她,闻言收回手,作势要掀开棺盖。
秦孤桐连忙压住,不解问道:“清浅,你这干甚么?外面雨大,且忍忍,等会出来。”
萧清浅轻哼一声,嗔怪道:“阿桐愈发不乖呢,些许小事也推三阻四。”
或是因为病着,她声音低软的很,又带着些暗哑,倒不似平时那般清雅闲适。
秦孤桐莫名脸上一烫。
她知这雨,只怕一时不会停。萧清浅的性子,她了解的很,知道自己最后必然拗不过。墨迹片刻,将身上雨水尽量弄干。小心掀开棺盖,迅速闪身进去。
进到棺材中,秦孤桐顿时后悔。
这空棺中尸骸早已零散不知踪迹。因不过寻常富贵人家所用,埋得浅,故而被山洪冲刷出来。所以这棺材木头虽好,内部却窄小的很。秦孤桐纵然已经极力紧贴着背板,仍然难免碰到萧清浅。
黑暗中,两人靠的极近。她急忙运气内力,想将衣衫烘干。
萧清浅听她呼吸吞吐,知她在运功,便慢慢阖上眼。外面风怒欲拔木,雨暴似推山。落珠霹雳敲打着棺盖,她心中却是一片安宁。
阿桐在呢。
阿桐在就好,旁的都不要紧。
秦孤桐似有感触,心绪摇曳。她呼吸一重,忍了忍却终究没忍住。她抬头,微微往前一探,小心触碰到萧清浅。轻蹭她脸颊,留下一串碎吻。
萧清浅扬起头,奉上香唇。
漆黑狭窄的空间里,两人气息渐重。
“清浅。”
秦孤桐情难自禁,伸手揽住纤腰,将萧清浅紧紧嵌近怀中。她浑身血液翻腾,忍不住轻颤起来,不断摩挲轻吻,也难消解一二。只不断轻唤萧清浅的名字,一声一声,一生一生。
“清浅、清浅”
“嗯。”她唤一声,萧清浅便应一声,回应着她的呼唤,亦回应着她的爱意。“阿桐。我在,我一直在。”
“萧清浅。”
秦孤桐咬着舌尖,方才将这三个字念清楚。她贴着萧清浅的脖颈,细细轻轻的撕咬,如此才勉强安抚心中的野兽。她手指探入衣襟,循着脊骨,研磨那片雪肌。只觉滑腻如玉,又兼温软柔韧。
萧清浅觉察她越发放肆,绯红从脸颊烧到耳尖。伸手推了推她肩头,低问道:“唤我作甚?”
秦孤桐神魂颠倒,脑中迷迷糊糊,闻言舔了舔她锁骨,神色低哑的笑道:“相呼无事,只别后片刻便相思。”
萧清浅心头一软,手臂环着她脖颈,喟叹一声。
秦孤桐埋首她身前,鼻尖轻蹭,宛如小狗一般。借着亲吻的空隙,絮絮说道:“清浅,我好想你,好想你。天大地大,我只有你,也只想你。”
萧清浅睫羽轻颤,阖眼露出欣慰笑意。在这黑暗中,宛如优昙绽放。她轻抚秦孤桐的发丝,温柔念道:“阿桐”
若我于卿,是人间唯一。
那卿于我,便是唯一人间。
“嗯。”秦孤桐重重应了一声,抬头亲亲她的下巴。勾着唇角,撒娇问道,“清浅,你可想我?”
少年刀客一贯是英姿飒爽的江湖女儿模样,从未有过这般蛮不讲理的时候。或许因失而复得,或许是情到深处。不变的,是这份炽烈真挚。
萧清浅微微仰起头,竟有些羞涩,又难掩甜蜜。
秦孤桐见她不答,越发得意娇蛮起来,仗着漆黑无光,笑的龇牙咧嘴。宛如小奶狗般不安生的拱动,不住催促:“清浅,你有没有想我?嗯?说嘛说嘛。”
萧清浅赧然浅笑,咬唇偏头,抬腿轻蹭她。
雷声消停,夜雨渐急鼓催催变作滴滴霏霏。
秦孤桐与萧清浅头挨着头,闲话家常说起日后去处掐指一算,快至中秋。该去江南吃蟹,扬州也好,姑苏也好,武陵也好,都好要先看看长安洛阳再走,前朝的风华,旧都的气貌。或许能在城墙砖瓦缝里,瞧出些王侯将相的遗蕴北上亦是好去处,两人都未见过塞上风光。草原连绵与天接,风吹碧涛现牛羊,想来定然辽阔。
“大妹子!”
外面传来一声呼喊,秦孤桐连忙闭口静听。武五五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清晰。
“大妹子啊,你在哪儿啊!”
“人呢?大妹子啊,你听见不?吱个声啊!”
“急死俺啦,咋就不见,大妹子!大妹子!大妹子啊你在哪哈!”
秦孤桐无奈叹了口气,撇嘴对萧清浅说道:“我哪摊上这么个大哥。这危机四伏的,他也不怕招惹坏人。嗓子都喊哑了!”
萧清浅知她只是口中埋怨,含笑捏捏她脸颊。
秦孤桐登时绷不住,展眉扬唇笑开怀。她伸手推开棺盖,见虽还有小雨,然乌云消散,天光大亮。暴雨洗刷尘嚣,草色清新,万物生机勃勃。
“清浅。”秦孤桐欢快唤了一声,扭头却见萧清浅脸色苍白憔悴,顿时心痛不已,连忙按住她:“你且在休息片刻,我去将他打发,免得他在这荒山野岭乱转悠。”
萧清浅无奈,只得应允。
秦孤桐怕她受凉,连忙将棺盖摆好。想想,忍俊不禁的笑道:“清浅,现如今,我们也算是同床又同穴。”
萧清浅从缝隙中凝望着她,琥珀色的眸中柔情若水,轻轻笑道:“三书六礼还是不能少。”
秦孤桐噗嗤一笑,重重点头允诺道:“好!”
她说罢站起身,听着武五五呼喊的声音,向着那方向走了几步,高声清啸一声。
秦孤桐静候片刻,见没动静,暗道:武五五这个傻瓜!非得我说明白才懂么?罢了,迦南邪教已经溃败,不死狱也四分五裂,到也不怕什么。
她学着叶隐子敛气的功法,对着那方向说道:“我在这里,别嚷嚷,快过来。”
那边立即响起回应:“哦哦哦,俺这就来!”
秦孤桐无奈一笑,又向那边走了几步。她虽口上嫌弃武五五,实则打心底将武五五视为自己人。她这一路走来,遇到形形的人,最是喜欢就是武五五。这种喜欢不是男女之情,甚至有些说不清。大抵是,这么多江湖人,武五五与她自己最是有几分相似。
秦孤桐左右无事,瞧见地上万绿众中一点白。也不知是什么野花,从落叶枯枝中探出头,软软的茎枝上开出两朵小花。不过米粒大含苞欲放。
脚步声渐近,约么有五六人。步伐杂乱无序,想来是那波被秦孤桐指派到远处的少年。估摸着听见地宫塌陷的动静,急急忙忙赶回来。
秦孤桐直起腰,唇角微微勾起。笑意未达眼底,心中莫名一寒!
来人赶到,见四周空空如也。心中正诧异疑惑,突然头顶寒气森然刺骨。
横刀倏忽而至,低头闪避不及,寒刃划过脖颈,顿时鲜血四溅。余下几人立即分散,手持ǔqì袭来。
秦孤桐一击得手,立即朝中另一人杀去。借着抢占先机的优势,急斩快攻,一刀将那人手臂砍伤。她双足一蹬树干,身形跃出,穿过诸般ǔqì。
雅弗牵着绳子慢慢走近,见她笑道:“大妹子,好身手。”
那语气声音,真是微妙微翘。
秦孤桐眉头一皱,持刀而立,面沉如水,不屑道:“手下败将,上次饶你一命,还敢送shàngmén来。”
雅弗眼角一挑,露出玩味的笑意。她本被派往长安,得到消息急急赶来,还真是逮到大鱼。
秦孤桐扫了一眼被俘的炎门主,横刀在前防备,冷哼一声就要开口。左手却突然屈指一弹,锐器破空而出!
雅弗虽然警戒,然未料她会出发暗器。只见红色残影迅猛疾驰而来,不知是何毒物。她抬手连续三枚菩提子射出。就听“嘭!”一声,两物件撞到一处,顿时碎裂。
雅弗这才看清,低呼一声:“赤丹虎魄!”
秦孤桐屈指一弹,身形随之如箭射出。她振腕横刀,向着那断臂之人斩去。这一招蓄势而发,势断金石。那人偏身一让,横刀如影随形,改斩为削,顺着脖颈便是一刀。
“铮!”
背后铁箫袭来,秦孤桐只得回守。她肩膀一沉,反手斜撩。铁萧滑向一边,正点击在她左肩肩井穴。秦孤桐顿觉半身一麻,她猛咬舌尖。足下运起三清登仙步,身子微缩,从铁萧之人腋下滑退。
秦孤桐几经力战,早已疲惫不堪。心知自己此刻虽然战意浓烈,久战必疲。
刀斧将至,秦孤桐却是置若不闻。她握紧横刀,浑身真气外泄,搅动周遭气流千里闻战鼓。
捭阖之刃,出刀无畏!
横刀宛如,破釜沉舟一般向前刺去。霎时间,洞穿身前两人。秦孤桐抬足一蹬,横刀顺势拔出。身体跟着刀势凌空一翻,往后斩杀去!
眨眼之间,三具尸体横七竖八。鲜血横流,将一地落叶染做枫叶红。
秦孤桐身子一晃,扶着树干方才站稳。
雅弗把玩着手里的菩提子,轻叹一声,无奈摇摇头。这些异教徒真是顽劣愚蠢,不知道万事万物都是天神注定。
“萧清浅在哪里?”
秦孤桐捂着胸口,暗暗运功调息,闻言勾唇冷笑一声。
雅弗望着她,想起一年之前。竟觉得眼前狼狈不堪的少女,气度风范远胜从前。她升起爱才之意,眉眼流转,好声问道:“阿桐,你可愿摈弃恶习,匍匐在天神的荣光之下?”
秦孤桐对迦南知之甚少,闻言不由皱眉,只觉雅弗突然神神道道,诡异莫名。
雅弗见她不语,以为她心动,连忙劝慰:“天神的荣光无处不在,你若皈依,必被庇佑。我可为你担保,引你入教。”
旁边随行之人,闻言开口劝道:“这可是天大的福气,雅弗尊者七耀之一,仅次于纯血尊身。”
雅弗不动声色的皱皱眉。所谓纯血尊身在迦南教中,并非特指某人或某职位。迦南教起于以实族之地,现在的殿主也是以实族,故而教中以实族人自诩为纯血尊身。
秦孤桐哪知这些歪七扭八的事情,她见雅弗手腕绷紧,立即抬刀一挡。
“铛!”
雅弗本想假意游说,乘她分神偷袭。见状微微一叹:“唉,阿桐你既不肯信奉天神,又不愿说出萧清浅去向,那就不要怪我,这都是天神的旨意。”
秦孤桐握刀不语,面如沉水,一双星眸凛然凌厉。
杀气弥漫,四人瞬间战做一团。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
秦孤桐渐渐力乏,接连受伤,战败不过时间长短而已!
蓦然间,月华一弧,从天而降,带着雨后的清风,随意划过人间。
雅弗只觉心头一凉,垂眼见胸前一点寒芒闪烁,宛如夜露剔透,又瞬间消失。紧接着只听“嗤”一声微响,自己胸前漫天花雨,似红梅落英缤纷。
秦孤桐忍着腹部受击,乘机搏杀一人。紧接着,强提一口气,凌空而起,折身扑向另一人。那人见她浑身是血,却来势汹汹。迫于她杀意,竟心中生颤,望了一眼地上的雅弗,拔腿落荒而逃。
秦孤桐见状哑然,她回头望向萧清浅。见她面无血色,浑身轻颤,顿时又惊又畏,慌忙想赶过去。谁料刚一抬足便牵动伤口,顿时剧痛难忍。眼前一黑,踉跄跌倒半跪在地。
萧清浅强用内力,牵动蛇毒在经脉中流转,本是极为痛楚,此刻见秦孤桐摔倒,登时心如刀割,反不觉蛇毒之痛。
她走到秦孤桐身边,俯身连连低唤:“阿桐阿桐”
秦孤桐听她语气焦急,声音却甚是无力。连忙拉住她的手,勉强抬起头望着她,忧心忡忡的问道:“清浅我没事。你难不难受?丹田?五脏?咳咳君大帅的药真是”
萧清浅听她语无伦次,不由莞尔一笑。伸手摸摸她失血苍白的嘴唇,刚要开口安慰,却听林中响起脚步声。
炎门主挣脱开绳子,探头探脑的慢慢靠近。一双眼鬼祟的打量这两人,脸面堆起怪异的笑容:“萧姑娘,秦姑娘你们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