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年和翟三毛对视后,倒没什么异样,司马富夫妇俩心里虽然怀疑孩子,可说到底那是亲骨肉,还能不要孩子?
司马富拿过司马年手里的东西,和李红梅商量了半天,决定给翟三毛送回去。
司马年年纪小,一切都听爸妈的。
为了给司马富壮胆,李红梅跟着丈夫,去了隔壁,找到了正在念祭文的翟三毛。
现在是晚上八点,明天就是老三头出殡的日子。
按照惯例,阴阳要在出殡前念三遍祭文。
这祭文不是文豪写的祭奠文章,比如韩愈写的《祭十二郎文》、清袁枚写的《祭妹文》,在坟前一读,寄托哀思。
出殡前所念的祭文,其实是阴阳先生的祷祝文,内容一般是往生咒。
咒语是阴阳超度亡魂时嘴里念词,由于是一整套,阴阳嘴上快的,念得又急又快,旁人听起来就是嘟嘟囔囔的发音。
往生咒是丧礼最常用的念词,这词念得好不好,是阴阳先生好不好的一项重要指标。
好的阴阳是一口气读完,不能读错、不能停顿,翟三毛就是此中的高手。
他神情肃穆,闭着眼睛,坐在棺材前,口里不停,连读三遍往生咒。
一般人可能不懂,可大管家马福才却能听出好坏,他站在翟三毛旁边,盯着棺材,翟三毛嘴里的字一个个的进入耳朵: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翟三毛读完,气不喘脸不红,马福才连说好,简直是他听过最好的往生咒了。
翟三毛谦虚,说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咒语,我没辱没祖师爷而已。
马福才看见司马富夫妇,说你们有什么做的吗?
司马富说翟三毛东西掉了,然后拿出了一封套。
除了翟三毛,谁也不知道封套里是《阳明魂书》。
《阳明魂书》本来对翟三毛非常重要,可以说是他在世上最重要的东西了,搁在平时,他肯定要拿回来,但今天不同了。
翟三毛年纪不小了,一辈子颠沛流离、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交心人,眼看六十多岁,已经到了风烛残年。
就在刚才,他以老弱之躯,试验司马年的魂力,结果弄巧成拙,魂魄受了伤!
外人可能开不出来什么,可翟三毛自己知道,这一受伤,他已经命不久矣。
所以,他现在没有必要拿回《阳明魂书》了,留在司马年手中,也算这宝物有了归处。
翟三毛研究魂书这么多年,魂力一直停留在瓶颈,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没希望突破了,他要魂师徒弟,就是想带出个传人。
翟三毛大半辈子和死人打交道,早就看破生死,他不怨司马年,不怨酗酒的父亲,甚至也不怨这世间的人情冷漠,他知道大限快到了,想再做一件好事。
“这东西能辟邪,对你们老二儿有好处”,翟三毛说。
司马富哪知道翟三毛心里这些弯弯绕绕,翟三毛这么说,他心里就是奇怪。
马福才问:“这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翟三毛说没什么,他师父写的辟邪的经文,年头多,能给看见不干净东西的孩子驱邪。
马福才说这是好东西呀:“你们不要给我吧。”
马福才要,司马富反而觉得不应该给,司马富手往回一缩,马福才就拿了个空。
“要是有这么个作用,那我就留下吧”,司马富说。
翟三毛笑着说肯定有用。
明天就是丧礼最后一步,马福才不敢有失,去看里里外外的礼数到不到去了。
司马富夫妇回到家里,总觉得这东西不能让孩子知道,可心里存了万一能给老二儿驱邪的想法,最终也没舍得扔掉。
最后,这卷《阳明魂书》,连着封套,都给司马富夫妇藏在了西房的大箱子里。
第二天,马家老三头出殡了,村头又多了新坟,上面纸钱被风一吹,弄到农田里,归于泥土了。
十几天后,蔡沟传来消息,阴阳先生翟三毛没了,他给十里八村超度了半辈子亡魂,他死后几天才被人发现,尸体已经开始腐烂……
三爷丧礼后第三天,司马年就去上学了,这件事对他,没太多影响。
有时候,人回过头来,才能发觉,时间走得是多么快。
一晃十一年过去了,马家坳人新老交替,死了老的生了小的,十一年前只有七岁的小不点司马年,今年十八岁了,今年对他的人生,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他要走出大山上大学了。
这件事不仅对司马年、对司马年家,甚至对马家坳,都是个大事。
那时候的马家坳,重视教育的家长没几个,和司马年一起上小学的伙伴,差不多除了司马年,先后都辍学了,男孩子在家帮忙种地或者到外地打工,女孩子也差不多少。
司马年是他们中硕果仅存的一个。
司马年家里很穷,可他能一路往上读,原因有很多。
司马年的聪明人所共知,从上小学开始,学习就特好,一到期中期末,就往家里带奖状,上初中后,家里的墙贴不下了,只能单收起来。
司马年小学小考,考上了县一中,到县里念书;中考,以全县第一的名次,考上了市一中实验班。
学习好,司马年愿意往上读,而家里面,母亲李红梅也大力支持,虽然是女流,但李红梅巾帼不让须眉,一力主张孩子坚决读书,钱的问题她解决。
李红梅和司马富为了供孩子读书,受的苦可比常人都多,有人劝他们说别让孩子读书了,找一个活计,你们也少受点苦。李红梅总是笑着说等孩子读书出息了,到那时候再歇不迟。
后来,读完高中的司马健为了弟弟能读书,主动辍学,到BJ找活儿去了。
在一家人的大力支持下,司马年终于顺利通过高考,以全省文科前十的成绩,结束了十年寒窗。
说起来好像司马年有了开挂的人生,好多人羡慕,从山沟里到了大城市,但农村娃求学这条路的心酸,只有过来人,才能体会。
高考之前,司马年就参加了BJ某高校的自主招生,主考老师非常欣赏他,说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是现在直接来,但没奖学金;还有就是高考后再过来,只要名次在全身文科前三十名,就能给他四年学费全免。
不用参加高考大军,在高考前跨过独木桥进入象牙塔,是无数学子的梦想,司马年也不例外,可为了给家里省钱,他决定参加高考。
高考出分前就填写志愿,平行志愿能填五个高校,不过他只填了两个,一个就是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这所,另一所,是人人都向往的中国最高学府。
出分前,司马富已经大概知道自己能考多少分了,按他的估计,两所大学都能去。
果不其然,司马富成了市里文科状元,消息传来,马家坳沸腾了。
全村都到他家去祝贺,说是文曲星下凡到了司马家。
李老太身子骨还硬朗,从司马年出生,这么多年头一次进司马富家门,对着司马年就拜,说她早就知道司马年是神仙,出生那会儿他不哭不闹开口笑哇。
大家连忙把老人家搀扶起来,说李老太真的老了,开玩笑的话怎么还跪下了。
那天,司马年接待了一拨人又一拨人。
第三天,乡长带着县长来了,村里什么时候来过这么大官儿,看着四五辆小车停在司马富家门口,不知道的还说是来抓司马富呢。
县长说司马年成了市里的状元,为县里争了光,县政府决定给司马年五万元的现金奖励。
司马富连说感谢,说县长你喝水,你喝水。
乡长说,司马年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是H县里对教育的重视分不开的,所以,司马年要怀有感恩之心,这五万元都是恩情啊。
司马年笑了笑,没说话。
最后,县长一口水也没喝,拍拍司马年肩膀,坐上车,一骑绝尘离开了。
县长亲自到访,司马富家可谓风光了一把,不过那五万块钱,司马年一分没动,都给了父母。
司马年说,他的学费生活费学校都解决了,上大学用不着家里花钱。
也就是在这天,司马年决定要去给自己免学费那所高校,虽然最高学府也能进,可不能为了自己,让父母再多受罪了。
十几天后,最高学府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但司马年把它放在了箱底,之前,他已经联系好参加自主招生的大学了,大学同意不收司马年四年的学费。
这一切,司马年没和父母说。
离大学入学还有一个半月,司马年却决定去BJ了。
他也想多在家干干活儿陪陪父母,可自己生活费还没有着落,所以他决定利用暑期勤工俭学,一方面赚生活费,一方面长长见识。
司马富夫妇当然舍不得儿子,司马年就安慰二老,说上了大学就等于步入了社会,他在学校呆久了,得到社会上锻炼锻炼,要不跟社会脱节了。
儿子这么说,司马富和李红梅当然没话说,李红梅加班加点,给儿子做了床新被褥。
临走前一天,晚饭,司马富在饭桌,破天荒的给司马年倒了杯白酒,说儿啊,你比你爹能耐,不过有些事我还得嘱咐你。
司马年说什么事爸你说。
司马富灌了口白酒说:“老二儿,我知道这些年你好好念书,没有谈过对象儿。”
李红梅说老马你说什么呢,你自个儿就谈过?
司马富红了脸说:“我的意思,你到了大学,该谈就谈,不过有一样,你得找个门当户对的,BJ有钱人家多,可别要有钱人家的姑娘,你占不住。”
司马年也喝了口酒,说爸你放心,不好的姑娘儿子不谈。
司马富还要絮叨,被李红梅打断了,李红梅说:“别听你爸瞎嘞嘞,新社会了,看上谁跟谁好,总不能在BJ没有农家女,儿子就不处对象了吧!”
司马富还要发表观点,被李红梅打了手,李红梅接着说:“感情这事,靠缘分,缘分到了,就是国家主席的闺女咱们也敢娶!”
司马年说妈说的对,李红梅拿过司马富面前的酒,一口闷了,说儿子你就大胆的去BJ闯,你爹妈没能耐,可你要是失败了,咱家就是你最后的根据地!
司马年热泪盈眶。
饭后,司马年收拾行李,在西房放自己奖状的箱子底,又看见了七岁那年,翟三毛留下的封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