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看着婶婶眼睛里的光彩,又见二叔在一旁默默地帮着弟弟干活,才发现婶婶和二叔默默地改变了不少,弟弟也长高了许多。
也许是一家人朝夕相处,她才没注意到他们的变化。
然而这黑膏药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首先要将一部分药物在麻油里煎枯,把药渣弄出来。
这还只是第一步,也是最简单的一步,可周家人弄完夜已经深了。等第二日二叔不仅自己麻溜地起床了,还一言不发就去了药炉那里生火炼油,看来给“将军制药”这件事对他的吸引力真的很大。
四人点点头,一脸严肃地用白布蒙着口鼻,等油温起来后,周顺迅速将红丹放入锅里,而周敏拿着扇子扇迅速起来的烟,李氏则拿着个小盆,在空中洒水。
“阿顺,一定要撒匀,不然容易沉底。”周佐一遍喊着,一遍不停地翻炒,时刻注意着火候,还有锅里的变化,神情十分专注。
等到红丹入锅后慢慢起泡,而锅里油往上溢时,他及时喊:“停,等一等,”他看了看锅里的情况,又对周敏说:“周敏你和阿顺一人一遍,下药一定要慢,如果像阿顺那样放快了,就容易溢锅,这玩意很容易着火的!”他在玄妙观见过老道长炼丹,之后回家又经常熬蜜炼药,没吃过猪肉也算见过猪跑的。
周敏虽然知道方子,但从未实践过,就算从书中知道一些操作方法,可也只短短的几句话,后面可能藏着无数的窍门没有写。
这种事情,要不然就要找个十分懂行的老师傅拜师学艺,要不然就要付出大量的精力与财力去试验。
周佐如今真成了周家医馆的一宝,周敏知道由二叔带头试验,肯定会事半功倍。
周顺看自己爹忙碌的样子,心里高兴又敬佩,但他与周敏都忘了,周佐毕竟是个老兵,他心中还是有一份荣誉感的,此时是在给将军制药,他就算只有一百分力气,也想发挥到一百一。
而这熬丹是制黑膏药中最关键的一步,成败在此一举,必须要使油与丹在高温下发生化学反应,之后进一步油脂化,才会增稠成膏状。
而他掌控的火的大小、熬制时长、最终都会影响膏药的粘稠度,如果膏药太老,就容易不黏,贴在皮肤上容易掉,可如果过嫩,则容易移动,而且最后不容易揭下来。
而好的膏药不仅要求“黑如漆,亮如镜”,更要做到“贴之即粘,揭之即起”,居家旅行练兵打仗都可用。
周佐想到的就是如此,他若真的能做出来,不仅将军可以用,底下的那些小士兵也可以贴啊,所以虽然做起来很难又辛苦,但想到用起来简单,一贴就行,以后不知能救多少同袍战友,他就很有动力,那每年一过立春就来的春困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加上李氏总拿那崇拜的眼光盯着他,更让他觉得浑身都是劲!
周敏也早发现这一点,二叔这种小时候被爷爷打压惯了的,最需要的是鼓励和夸奖:“二叔,我们都听你的。”
周佐听了侄女的话心里舒服,但也不敢放松精神,只想着一次成功,自此以后李氏不再对他冷言冷语,侄女儿子都听他的话,这样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啊。
他看外面的天色大亮,用袖子擦了擦汗才吩咐道:“娘子,你先去做饭,一会儿阿顺和阿敏就先去前面看诊,我一人在这里熬丹。”
红丹想要熬成膏,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
所以今日周家医馆,周敏和周顺轮流看诊,轮流回后院帮忙,而李氏则代替周佐在大堂发号。
李氏今日还是第一次在大堂管事,可病人们对此倒是很满意,因为李氏虽然话不多,但温柔又细心,尤其很受小孩子的欢迎。
今日最后一个病人最让周敏头疼,不是病情多复杂,而是这位病人就是之前总喊她“周医婆”的老太太。
这次是郝氏搀着她一起来的,郝氏看起来比以前瘦了一些,人也精神了。而她婆婆的病不过是伤寒,只是那一句一句的“周医婆”,让郝氏头都疼了。
若是以前也就算了,如今这周大夫可是给将军看过病的啊,怎么能喊她“医婆”呢,尤其她夫君现在还在军中当兵呢。
可偏偏她婆婆是个老固执,认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让她心里别提多糟心了,婆婆喊一句,她就跟在后面连声说抱歉。
不过看着周家医馆虽然大了一倍,周大夫都厉害到给将军看病了,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婆婆这么无礼,她面色闷闷的,但看病依旧细致仔细,也没有因此对他们二人发脾气。
周敏给老太太诊完脉,又问诊过才知道,她已经伤寒两日,发热畏冷,头晕眼花,兼有心悸,只是病人年纪大,尤其尺脉微弱,说明肾阳虚,到不能用寻常解表的方剂,反而应该先温脾肾以助阳气,阳气足而汗出,汗出而表邪尽去。
虽然一样是伤寒,年轻时可能一剂桂枝汤,再喝碗稀粥就行了,可等年老体衰,用的药就变成真武汤了。
周敏给她开了一剂药:“这药喝完,微微出汗就可以停了。”
临走前,老太太笑得慈祥:“谢谢你啊,周医婆。”
周敏真是每次给她看病都有点受伤:“阿婆,我是个大夫啊。”她都不知道自己强调多少次了。
她叹口气,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现在很像周星驰在《喜剧之王》里的角色,明明是个演员,就是总被人叫做跑龙套的。
郝氏简直要哭了:“对不起啊,周大夫,我婆婆有点耳背,脾气又不好……”这脾气也就只有她能忍了,说着掏了双倍的诊金当做赔礼了。
门口冯怀信看了这一幕突然笑出了声,拱手道:“周大夫,你现在可是真成名医了啊。”说着还故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这下郝氏更加羞愧了,也跟着行了礼,才拉着自己婆婆走了,看婆婆还要和周大夫道别,忙捂住了她的嘴,我的婆婆啊,这已经赔了两倍诊金了,若是再说下去变成三倍,她可没带那么多钱啊!
周敏见到冯怀信,心情放松了不少,:“我倒是听说你家分家了?”
冯家分家闹得不小,所以传出不少闲话。
“早就该分了,”冯怀信看周敏一脸自信的笑,想着最近听说她的事情,心里万分佩服,也替她开心。
李氏站在大堂里,看二人不说话,可脸上都带着笑,心里有点意外,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之前冯怀信虽在周家过年,但基本都是昏迷的,她还不觉得,可现在看二人的样子,莫名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知道侄女从来爱在外人面前冷着一张脸的,就算笑也是淡淡,而现在侄女是真的挺高兴的。
所以等冯怀信跟她行礼的时候,总是温柔待人的李氏表现得有点冷淡,之后还拿着一块布跟着进了诊室,随意地擦着窗台,暗暗观察着,倒让冯怀信看了她好几眼。
李氏撇撇嘴,只当没看到。
冯怀信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而后拉起袖子,把缠着的白布解开:“你看看,我胳膊上的新肉长好了,只是有点痒。”
周敏细细看了,又查看其它生冻疮而没有溃烂的地方:“可千万不要挠,这些冻疮可以用生姜搓一搓,要是起了泡,用针头挑了就行了。”
之后她给冯怀信诊了脉,他气血已经恢复,可就怕以后一到冬天,冻疮容易复发:“等到暑天,你记得再来一次,我给你开点外用的药,这冬病有时要夏治的。”说完才笑问:“今天怎么没见你那个小跟班啊?”
“过年给他放几日假,”冯怀信看了看李氏,总觉得她的眼神很奇怪,“周大夫,您家最近还好吧。”
“都挺好的,就是医馆的事儿多,”周敏说着指指婶婶,“我们最近忙着制药呢,你呢?”
李氏这颗心还真就提起来了,难道侄女看上冯怀信的哥哥了?还是自己催的太紧,所以她就随便选了冯家?
想到他那个哥哥冯怀恩,李氏很不满意,所以等冯怀信走了,揪着手里的布,再三犹豫才说:“阿敏啊,你要记住,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儿就是帮将军制药,婚事咱们可以先放一放。”就算对冯家动了心思,最好也要拖一拖,冷静一下。
周敏听了当然高兴,这之前婶婶可是总说她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赶紧出嫁的呢!
可等到她开心地去后院的时候,却看到周佐和周顺二人一脸失望。
不意外地,第一次熬膏药失败了。
周佐高涨的气焰顿时全灭了,刚刚希望有多大,现在失望就有多大。心里全是各种批评的声音,觉得自己果然是没用的,做什么都不成,越想越泄气,想着干脆放弃得了。
而周敏和周顺早就失败惯了,失败不仅不可怕,而且还是很宝贵的。他俩立即开始记录、分析这次熬药中可以改进的步骤。
周佐陷入了自我批判的泥沼里,听他二人分析失败的原因,才转移了注意力,心情也跟着恢复了一些。
细心的李氏看夫君脸色十分不好,把他拉到一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哥,你可别灰心呀。”
周佐一颗心被她喊得都酥了,憨憨地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