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大夫此时正带着几个医吏站在校尉府辕门外,苦苦地等候周敏的到来。
自昨日起,他满脑子都是那位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大夫,一颗心像是被猫爪子拨来拨去,难受极了,然而今天他发觉自己真成了那毫无反击能力的老鼠。
因为将军能站起来了!
不用五天,只一天,瘫了近一个月,喝了他开的五六个方子都没办法好转的将军,人家只用一剂药,就能站起来了。
他那些嫉妒之心藏了起来,只剩下害怕,怕那位脾气火爆的将军一言不合就要灭了他,就算将军这病明明是因为不遵医嘱,才由小及大的,他却一点也不敢为自己辩解。
春寒料峭,曾大夫擦了擦额头上被吓出的汗,心里越发佩服那位周大夫了,明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长相也算娇俏可爱,但昨日将军用剑指着,她一点没变脸色,反而还要出了一份保证书。
他要是早有那一张纸,将军的病根本就不会拖得这么重,他早就提醒过,一定要按时吃药,时刻注意保暖,不要太过劳累,将军根本就不想听他这些逆耳的忠言啊!
曾大夫心里打定主意今日时刻跟在周大夫身后,老老实实地做好一个副手。
等周敏到时,曾大夫脸上就一直挂着讨好的笑,不仅如此,整个校尉府衙的大夫脸色都带着喜气:“将军今日站起来了。”
因为祖父周川是军医,周顺一向对军医很有好感,此时看他们都这么亲切,心里很是感动,觉得军营里的大夫就是不一样。
他们姐弟跟着曾大夫一路穿过四堂,周顺走得脚都有点酸了,心中感慨这校尉府衙可真大,他看着总是笑呵呵地看向自己的曾大夫,倒是没有抱怨。
曾大夫的笑却越来越僵,一开始看到周顺时,他心里莫名升起不好的预感。他万万没想到,周大夫带了自家兄弟来,这下他连助手的活都没有了,进了屋只得沉默地站在他们姐弟二人身边,听候差遣。
周敏看到直挺挺地站着的校尉大人时,心里还是吃惊的。
这位将军真的很高,站在内室的床前,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神中充满笃定:“我能站起来了。”
这句话周敏明明听人说了很多遍,可此时再听这位将军用一种狂妄的语气说出来,让她突然有一种由衷而发的成就感。
她知道眼前的人是一个英雄,一个将军,他就应该站得如松一般笔直!
“你发什么呆?”
听到王旭霸道的指责,周敏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拍了拍手:“真不错!”
朱邪副尉听了这话粗眉挤到了一起,心里十分不舒服,这周大夫把将军当什么了,还鼓掌!
不过好在王旭心情正好,也不是在乎这些小节的人,点了点头,直到听周敏说让他坐回去的时候,脸色才难看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将军依旧直直地站着,脸色越来越黑,但他没说话,这屋里的人谁也不敢上前去扶。
还是周敏猜到他是行动受限,回头对曾大夫说:“先扶将军坐下吧。”
曾大夫腿哆嗦了两下,才硬着头皮上前,与将军的护卫一起扶他坐回了床上。
王旭心中满是火气,但也知道病去如抽丝,如今他这身体还真不是他想怎么样就能怎样的,只是他坐下之后,就不再说话了,一直保持着沉默,与刚刚的状态完全不同。
周敏给将军诊完脉,才断定,自己所说五日能站起来的判断是正确的。
而今日这位将军是在身体微微有所好转之后,仗着自己强大的精神力站起来的,这还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等周敏问完昨日吃完药后的变化之后,心情倒没有之前那么好了,这位将军刚刚这样勉强站立真不是什么好事。
她转身对曾大夫说:“估计今晚上将军会发病一次,所以下午要提前备好熏洗的药,先洗一次,等发病时可以泡一下药浴。”
曾大夫听了点点头,又从周顺手中接过几张纸,听周敏指着纸上画的小人,认真给他讲解:“这是康复训练的几个动作,先以被动训练为主,您为将军推拿按摩完,按这几个步骤循序渐进地训练。”
所有的康复训练,周敏参考着刘媒婆画人物像的方式画了下来,也在画下做好了详细的讲解。
曾大夫心里郁闷,这下可好了,自己成了个推拿大夫。
可等他细看时,脸色更加难看了,这些动作又是抻又是拽的,将军肯定不好受,这简直是让他给老虎拔毛嘛,忍不住猜测,这周大夫不会连推拿大夫都不想让他做了,才搞出这一出的吧!
除此之外,根据将军的脉诊和症状,周敏知道他出汗说明表邪已出,只是体内血脉中的寒邪仍在,所以开了除痹的方子,用来活血通络,温经散寒,明日再用。
而曾大夫看现在周敏的开方思路与自己之前的方子相差不大,也明白过来,他忽略了重要信息,导致整个治疗方案从第一步就错了,哪怕后面对了,也无法起效。
周敏姐弟直到中午才回家,结果发现胡同都挤满了人,许多人听说将军病了,心中担忧都来打听情况。
王旭虽然只是校尉,可他是坞城最大的将领了,所以坞城人大多都叫他王将军。
午后,周敏才真切感受到给名人看完病后的烦恼,好多人明明没有病,还非要拍个号,只为进来问一问将军身体如何,简直是浪费她的时间。
憋着火气的周敏和周顺只得在医馆的门口贴了一张字条:“将军身体安好。”
而李氏和周顺则很是享受众人的爱戴,尤其李氏,第一次觉得外面的人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了。
让李氏深感意外的是,侄女周敏的这份淡定,今天这样的大日子,她还能静下心来鼓捣丹药。
她和周佐都没有告诉周敏,刘媒婆来过。
常家的那位大嫂又后悔了,按刘媒婆的猜测,提出想要结亲不过是怕周敏不给看诊,所以当时以婚事做诱饵,等给她儿子看好了,她就又绝口不提这事儿了。
常大嫂前面话说得暧昧,又没明确说出来,刘媒婆算是吃了一个哑巴亏。还好周家早就放弃了和常家结亲的念头,不然她定要好好宣扬一番常大嫂的两副面孔。
李氏听了刘媒婆的复述,是一点也没生气,自侄女去给将军看病以后,她的心思一下子敞亮了许多,觉得这种小事儿都不值得在意。
她家阿敏是要做大事的!
李氏给周敏姐弟端水过去的时候,二人还在为炼丹的事情苦恼。
他俩无法解决的,还是丹碗无法承受高温,甚至有一次碗还炸裂过,偏偏还没有其他东西来替代,周敏便让二叔把坞城能买的几种碗,不管是哪个窑出的,是大是小,都买了回来。
然而结果却是药炉旁的碎瓷碗越堆越多。
周敏也没从静云道长那里问来解决之法,只能一次一次的尝试,忍受着一次次的失败。
那位狡猾的道长应该早就料到这种局面,认定就算给了周家医馆方子,周家也炼不出丹来。
可周敏早就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她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她知道一件事情若能称得上技术,那定然不是能轻易上手的。
李氏心疼那些碗,想到这药做出来也不知能有多大用,便劝道:“你们俩何必非要钻这个牛角尖,不是说静云道长能做吗?”干嘛非要自己费这么大力气呢。
周敏看着火,眼神里透露出几分坚定:“当然要自己会做,这种丹药以后做其他药也是需要的,”她说着拿出一个药方来,“就比如这个方子,是给将军开的膏药方,也是需要炼油后熬丹的……”这种膏药也叫黑膏药,黏性很大,贴上后又方便行动。
她刚说到此,李氏便来了精神,忙喊周佐:“相公,阿敏在给将军制药呢,你快点来帮忙!”
原本吃完饭就困觉的周佐听了提拉着鞋就跑来了:“给将军制药找我啊!”
周佐在制药方面确实很有天赋,最出色的就是他对火候的掌握。
而周敏现在做的,是出自《外科正宗》的阳和解凝膏,除去麝香等贵重的细药之外,其余的药材要先放入锅里煎枯。
这一步到是简单,最难得是炼油炒丹,李氏这才明白为何周敏二人跟那炼丹较上劲了,这小小的丹药用处还真不少。
李氏拿起一个瓷碗,又看旁边翻着炼丹的铁锅,问道:“我有时做扣碗肉时为了防止它裂开,就用姜擦一擦的,你们试过吗?”
周敏听了眼睛一亮,等给将军做完膏药倒是可以试一试,她这么久都束手无策的问题,想不到在李氏这里找到了一种方法。
“娘,你怎么不早说啊!”周顺伸了个大懒腰,“我们可真是试了好几次呢。”
“你们也没问啊!”
这倒是真的,在制药方面,周敏和周顺从没想过去问李氏。
“是我的错。”周敏爽快承认,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