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发现五月二日晚二十一时,也就是老叶失踪的当晚,这辆车就从杜家坎收费站离京,进入京石高速公路。于是,我们又调看了所有京石沿线的收费站的监控,发现这辆车出石家庄北收费站,之后进入太旧高速公路,朝太原方向而去,于次日凌晨两点四十八分,即五月三日凌晨,出太原收费站,进入太原市区。之后因为很多路段没有监控,所以失去了汽车的踪迹。前几天,我得到准确的消息,该车已经被发现,停在太原御花园酒店的停车场里,没有人认领。”
“您的意思是我父亲去了太原?他去太原干什么?”
涂珊珊摇了摇头,说:“我只是说那辆挂河北牌照的黑色奇瑞轿车去了太原,车里的人是不是你父亲,我不能百分百的确认。即使你父亲真去了太原,在这之后是离开了那里,还是仍旧滞留在那里,这些情况也一概不清楚。我请北京的朋友帮忙,找到河北省交通管理局,查找这个牌照,发现此牌照在五月二日当天已经挂失,而且这个牌照对应的车辆是一辆白色的丰田花冠,根本不是黑色的奇瑞轿车,由此可以推断,这个牌照是偷来的。”
“那后来呢?”叶冬急切地问。
“对,我叫你来,就是因为后来的事。在车辆上没有找到突破口,我又把注意力转到太原方面,我以御花园酒店为中心,对周围三公里以内所有的酒店进行排查,查找入住记录,寻找从五月三日凌晨三点以后入住的人员。特别针对较近的几家宾馆——迎泽宾馆、并州饭店、锦江之星、山西大酒店做了详细的调查,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后来,我们只好又扩大范围,终于在桃园北路中煤大厦附近的一家酒店找到了线索。据前台服务员回忆,五月三日凌晨三点以后,确实是有两位客人登记入住,其中一位上岁数的客人就是北京口音;另外还有一个东北人,入住登记用的就是这个人的身份证。”
“那这个人能找到吗?”叶冬问。
“当然,有了身份证就很好找,这个人叫任桓,吉林长春人,高中文化程度,1967年生人,身份证登记的住址是他父母的住址,他已经离开长春很多年了。曾经被劳教过,罪名是冒充高干子弟金融诈骗。现在我还没有找到这个人在哪里!”
“网上追逃不是很快吗?”老刘一句话出口便已后悔。
涂珊珊笑了笑,说:“我又不是警察,这些线索都是请了很多老朋友帮忙才找到的,已经搭了很多人情,我也不能破坏中国的法律制度,再把这个任桓弄成逃犯。”说着,她从随身的提包中,掏出一张打印着彩色照片的A4纸递给了叶冬。
叶冬仔细端详,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带着浅色镜架的眼镜,嘴唇微微有些翘,没有腮帮,是一个典型的枣核脑袋。
涂珊珊解释说:“这是他五年前的照片,和现在的本人应该有些差别。这张照片你留着吧,以后也许会用得着。”
叶冬感激地看着涂珊珊,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来是警察该干的事,涂阿姨又花钱又搭精力的,简直无以为报。
涂珊珊明白他的心思,和蔼地说:“叶冬,你什么也别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阿姨把你看做是自己的孩子,你有事情我当然会尽全力帮你。要钱出钱,要人出人。阿姨有这个能力!为了老叶和你,我也为富不仁一次!”
叶冬心里一酸,患难之际见真情。他抬了抬手臂,活动了一下隐隐作痛的右臂。涂珊珊这才发现,叶冬藏在衣袖内的右臂处包裹着纱布。
她关切地问:“你的手怎么了?”边说边要撸开叶冬的袖子看看。
叶冬尴尬地一笑,连忙缩回手,说道:“没事。涂阿姨,没事。我喝多了,和别人打了一架,不小心伤到了手臂,过几天就好了。”
涂珊珊见他不让看,只好悻悻地说:“中国哪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为什么不让私人携带武器,你要是身上有把枪,阿姨也不至于那么担心。我好心让陈悔陪着你吧,你又嫌他碍手碍脚,怪我监视你,这可让我怎么是好!你万一有个好歹,将来我怎么向你父亲交代。”
叶冬笑了。
老刘也笑着劝解道:“他涂阿姨,您此话差矣。您还别盼着他有枪,他要是有了枪,得给您捅多大的娄子啊。您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帮您看着他,出不了大事。”
涂珊珊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唐突,笑了笑,不住地向老刘致谢。
正经事说罢,涂阿姨请大家吃饭,饭后分手告别。涂珊珊再三叮嘱叶冬,一切都要小心,要先学会保护好自己,才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又要让陈悔开车送他们回去,叶冬说什么也不干,涂珊珊这才作罢。他们把涂珊珊送上车,目视着白色的路虎揽胜驶入车流,这才信步而去。
老刘赞叹道:“真是一个好女人啊,我要是有这么一位红颜知己,死了都值得。”
叶冬瞪了他一眼。
老刘依旧自说自话:“老叶真有本事,虎父无犬子,你也挺厉害,说归其,你们爷俩都是情种~~~”
叶冬见他还要说下去,知道他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忙拦住,求他嘴下积德。
老刘这才神色一凛,言归正传,道:“我想起来了,那个陈悔我见过,是不是就是上回在世纪金源大酒店你躲的那个人?”
叶冬点了点头。
“那这个事可就怪了,如果那天不是巧合,那他怎么会知道你在那里呢?你这位涂阿姨神通广大,玩的这个套路我怎么看着怎么觉得眼熟,难道你没有发觉?”
叶冬一怔,他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经老刘这么一提醒,他还真觉得涂珊珊和梁若兮做事的手法十分相似。但是转念一想,又坚决否定了这个想法,“都是有钱人,做派很相似一点也不奇怪。这个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通神,钱是万物之灵。”这句话刚一出口,叶冬就被自己给气乐了,人才是万物之灵,没有人哪来的这个世界。
老刘哈哈大笑,挖苦道:“把心里的实话说出来了吧,我就说你小子够机灵。跟着我混还没几天,就掌握了人生真谛。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小叶,你听好了,我有金玉良言要告诉你——人生不过是斗争二字,你若不能登峰造极,引领潮流;便要学会且战且退,早作安排。千万不能认了死理,要活学活用!只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别管什么手段,都是放之天下皆准的好手段。”
叶冬回敬了一句:“都是屁话!强盗理论!”
回北京已经整整四天了,梁若兮好像在人间蒸发,再没有了消息。期间叶冬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可她根本没接,似乎已然不把之前的承诺放在心上。罗烈还好,每天手不释卷,在书的海洋中徜徉。而老刘却耐不住寂寞,反复敲打叶冬说:“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啊?我这右眼总是跳个不停!”
叶冬心中无底,只好劝他稍安勿躁,莫争一日之短长。
老刘抠着脚丫子寻思道:“你说梁若兮那个小丫头会不会把咱们给甩了,自己去了南京?”
叶冬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只能冷笑几声。
老刘接着说:“她有了地图,就能准确地找到古墓的位置,自己下去就行了,带着我们纯属多余,你们说是吧?”
叶冬被说得眉头紧锁,心里也认同他的担忧。
罗烈不胜其扰,干脆放下书本,漫谈道:“按道理来讲,他们不会那样做的!魔鬼虫,铁索悬棺,倾斜的古墓,这些都不搞清楚,下去逞匹夫之勇,结果就会和石头爷的弟弟一个下场。但凡他们还有点理智,也得先从文献的搜集、研究工作做起。这肯定需要大把的时间,至少我现在还没有捋出头绪。其次,梁小姐人善良、守信用、不会像你们两个那样,耍鬼把戏!”
“善良?哎呦我的天啊,你从哪看出她善良了,是你做梦想的吧?她要是真善良,还会去盗墓!她要是真善良,还会指使脚趾干那些缺德事!我的罗老师,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老刘没好气地揶揄道。
每到这个时候,罗烈通常都会闭嘴不再搭理他,可是今天,罗烈好像真的动了气,反唇相讥道:“老刘,请你说话讲点道理好不好,梁小姐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拿了人家的好处,现在倒打一耙,这样做很没有良心。”
对于罗烈的质疑,老刘哑口无言,一时语塞,冷笑不止。叶冬忙劝住二人。
罗烈这才恢复了平静,接着说道:“从石头爷的描述来看,我认为最大的危险还不是来自于墓室的奇特结构和那些魔鬼虫,倒是铁索悬棺让人琢磨不透。我这几天也看了很多相关的资料。对所谓‘悬棺’,稍有几分体会,不妨和你们交流一二。悬棺一般是指在陡峭的岩壁上,楔上木桩,而后将棺木悬于其上的安葬方式。也可以利用自然形成的洞穴作为支撑点,或者直接在岩壁上开凿出洞室,将棺木置于其中,再用封木封死洞口。这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比较盛行,比如先秦时期的僰人,就曾在金沙江,南广河两岸广设悬棺。而这种独特的崖葬方式,在北方地区却很少见,只有在山西省的宁武石门一带可以见到。现在可以确定,这种悬棺的墓葬方式是始于春秋时期,公元前六百年左右,一直延续到近代,其中不乏明、清两代的悬棺墓葬。但是对于它的合理解释至今没有达成共识,大多数的当代学者都纠结于悬棺的置放方法上,而忽略了其产生的原因。一般人认为,这样做是为了早日升天,使灵魂更接近天堂;甚至有的认为可能是沾染了传染病,害怕造成扩散,所以置于峭壁之上。还有很多种说法,我自己都难以认同。值得注意的是陕西省华县蕴空山的云寂寺,这里埋葬着崇祯皇帝的四皇子朱慈琅,他投降清兵以后,在这里落发为僧,法号‘普乾’。在他圆寂之后,他的弟子们将他的棺木用铁索悬置,以表明再无颜见列祖列宗的悔意,这应该是和我们将要面对的墓葬是最一致的悬放方式。但是这个解释也不能生搬硬套到我们这里来。此外还有一例,也可以供我们参考。1976年4月,在河北省涿县东鹿头村发现了明司礼监太监牛玉的墓葬,在其墓室之中,也有环形铁钉。但是那四枚铁环的位置极低,不及墓床的高度,虽然也用铁索联系到一起,但不能称之为‘悬棺’,只能命名为‘锁棺’。所以,对于悬棺之谜,我们还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我想梁小姐那边的情况也大致如此。而如果不能解开悬棺之谜,恐怕便不能贸然下墓。这就是我现在的态度!”
叶冬知道罗烈还有一点没有明说,就是他根本不希望叶冬他们参与到这次行动中。脚趾那帮人心狠手辣,为了解开秘密,什么都敢干,根叔的死就是前车之鉴,他不能眼看着叶冬和老刘置身虎口。叶冬何尝没有这种担心,干脆把话挑明,把自己隐隐约约的感觉公之于众,明告大家——为了解开地图中隐藏的秘密,脚趾他们很可能会利用自己投石问路;而大功告成之日,更有可能被卸磨杀驴、兔死狗烹。
老刘神色严峻地凝视着二人,嘟囔道:“黄福根就是一块金刚石,而你小叶呢,顶多就是一块青玉,或者干脆就是一块石墨。怎么能同日而语?虽然同素异形,但是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我想,那梁若兮的家里有钱有势,不会在乎个把钻戒;而你这石墨却大有用途,可以画眉,做鸳鸯,做比目鱼,比翼齐飞!我要是那姑娘,也会选你。我相信,梁若兮不会轻易向你下毒手的。”
叶冬脸上一红,忧色被冲淡几分。罗烈则依旧摇头,表示不信,又更正老刘说,那叫鹣鲽情深。
三个人六目相对,心中已存芥蒂。老刘和罗烈针尖对上了麦芒,互不相让,而叶冬只好犹疑在二人之间,如墙头草左右摇摆。
老刘心中气愤,也不便发作,故作云淡风轻地说:“罗老师,你也别发感慨了,咱们干脆举手表决,同意主动出击的请举手!”老刘自己话音未落,率先举起了右手,然后用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叶冬。
叶冬犹豫再三,他深知老刘的秉性,生怕自己若不举手,老刘即刻便会翻脸不认人,于是,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违心地举起了手。老刘嘿嘿的怪笑两声,得意洋洋地望向罗烈。
罗烈今天一反常态,并不委曲求全,当即也说:“南京祖堂山的古墓凶多吉少,只凭你们几个人,就要单枪匹马地去闯,无异于以卵击石。那倾斜的大墓很可能意味着,在墓室的下方另有机关埋伏;那神秘的魔鬼虫闻所未闻,也无法找到有效地克制手段!再说那悬棺,到底有什么名堂,我们也懵懂无知。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难道不能理智、客观一些!我提议暂缓对这座墓的探查,不打无准备之战!同意的请举手!”罗烈一边举手,一边仰天长叹,心中万分委屈,只道叶、刘二人误会了自己胆小退缩。
看到此景,叶冬的心中懊悔不止。他知道这二人并非为了一己之私在争执,而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自己,为了帮助他尽快地找到父亲。老刘的勇猛、顽强值得赞许,而罗烈的冷静、客观何尝不值得钦佩?想到此,叶冬笑着举起了手,一脸诚挚的表情。
老刘被搞得莫名其妙,连呼见了鬼了,罗烈睁开眼,看到是这样的一出结局,也摇头表示不满。在他们二人看来,叶冬优柔寡断,没有大丈夫的杀伐权谋,缺一个狠字,早晚必招致大祸,兴许还会牵连到自己。老刘怒哼一声,摔门而去,跑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机,把声音调到最大。罗烈也颓然坐下,垂下眼皮,无奈地又端起了他的书。
叶冬望向天花板,心中百味杂陈,那笑容不及收敛,已经僵硬石化。他再次想到了父亲,想到了涂阿姨的那些话。他强忍着心痛,把那些只言片语的碎片聚拢到眼前,一一展开、铺平,试着拼凑成一副完整的画面。在那个漆黑的夜晚,父亲断然离家,坐上了那个叫任桓的车,远赴山西太原,自此之后销声匿迹。他的远行到底在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呢?若不在,他为什么会俯首听命?若在,他又要意欲何为?他猜不透在那个夜晚,父亲是否会想到今日的窘境?更猜不透父亲,到底为他安排了怎样的生命轨迹!那本遗留在家中的笔记本中的奇怪数字,那幅被反复争夺的古老地图,到底要暗示给他什么?叶冬的心弦被反复的拨动,如演奏一曲紧锣密鼓的《霸王卸甲》,几番“梦回吹角连营”,他就像整装待发的兵士,只等点将令下,便会奔赴垓下。他还有生的机会吗?还是只有魂断乌江的一种结局!叶冬不敢想下去了,他感觉到了恐惧,甚至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罗烈轻声问:“叶冬,请你原谅我,我不该对你那样!但是我还有话要说,既然叶叔叔的失踪和任桓有关,又指向太原,我们何苦舍本逐末,先要兜一个大圈子去南京呢!不如我明天就陪你去太原,寻找叶叔叔的下落。”
叶冬摇头苦笑,喃喃道:“我何尝不想如此!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我父亲还在太原,以梁若兮等人的手段,又怎么会找不到他?如果他还在那里,脚趾等人又何必对我穷追不舍!依我之见,我父亲若不是被人挟持,必定已然远走西北,那里才是他的最终目标。虽然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直觉告诉我,我们必须得下祖堂山的古墓!只有找到地图中的秘密,或许才能把他给换回来。”说到此,叶冬虎目含泪、喉头哽咽。
就在罗烈和叶冬黯然神伤的时候,突然,生闷气的老刘高喊着冲了过来,“短信,短信!叶冬,你快看!”
短信是梁若兮发给叶冬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南京见!”
叶冬不明白老刘为什么会那么兴奋,其实他的心底也有一点点激动,难道就为了能够去南京,下那个该死的墓穴吗?叶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总之,他的心里多了一份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