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头撞南墙
桑进为甩袍大跨步走进来,凝注她,声色俱厉:“千语,你好大的胆子,敢从为父身上偷走那五音符。()你玩归玩,这五音符你万不可触碰。还不快拿出来,交于为父。”
见父亲含怒逼责,桑千语不禁心神又一颤。这无端的颤抖可没在她的计算内,因而稍稍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但,她桑千语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是放养长大的,自幼不怎么得这亲父**,即使见了,这亲父也是对她慈爱非常,故尔不曾在她跟前竖立威风。今次这番突发的怒颜,她桑千语因是头一次见,与平素反差甚大,才一时失了方寸,分了心神。等稍微喘过劲来,她那一身的野气便恰到好处地发挥了作用。
因抖了抖精神,进前一步,将她的目的迂回告之。她诚肯劝道:“爹,您还是不要去见那新皇帝了,好不好?”
桑进为满面惊疑,道:“为什么?”
桑千语道:“你去见新皇帝,又有什么好处?”
……
“哈哈!”桑进为愣了一息,忽然大笑,用手指点着她,“你这丫头,真真还是个孩子啊。”
她父亲那几声带着一丝嘲讽的笑,生生在她心上掴了一巴掌。咳,老父讥笑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毛孩,她可是抖擞着精神跟他老人家谈正经事呢!正**起,老父却笑着伸出手来,道:“快快还回来吧,莫要再玩了。”
桑千语退后一步,娇嗔道:“爹还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呢?”
桑进为道:“你这算什么问题。你不知道柴桑门是他皇帝家的吗?主子要见下面管事的,管事的还要问个好处才肯去见?这叫旁人听了,不要笑掉大牙。”
桑千语制气道:“谁要笑便叫他们笑去!但这好处坏处的问题还是得想一想的。不说旁的,单说我们柴桑门行的这些事,还有我们存在的性质,本就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的,就跟那隐形的、不存在的没什么区别。这是其一。再者,我们一门原是武皇帝创立的,她老人家如今被逼退位,徙居到上阳宫养老,怕是再也无暇顾及我们了。我们对她也是鞭长莫及,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树倒猢狲散,不如趁此机会,把柴桑门解散了吧。”
桑进为想不到她有此一番慷慨激昂,甚是惊诧;亦想不到她有此荒谬言论,更是惊怕和可笑。遂敛了容,沉声道:“千语,莫要胡言乱语!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柴桑门自成立,便只听皇帝一人。武皇虽退了,不是还有新皇帝吗?眼下,新皇刚登基不久,便传旨招见,必定是有交代。身为柴桑门主,我岂能抗旨不去?你也莫再说这些可笑的话了,正经把五音符还来才是道理。”
桑千语冷哼一声,道:“爹爹可不要想得太过单纯。此番新皇传旨叫你去见驾,未必只是与你交换符令那么简单。我已听闻朝臣中有几个很不待见我们柴桑门的,都寻趁各种机会撺掇新皇要将我们柴桑门取缔了。哼,若真是光明正大的蠲除,我们不无活路。怕只怕,他们忌惮我们的才能和手段,将我们一个不剩的屠灭了,这,爹爹可曾想过?倘或就在眼下,这一旨特为是诓了爹爹去,或绑或软禁,叫我们群龙无首,他们再杀过来毁灭,可还活不活?”
桑进为愠怒道:“一派胡言!我看你小小年纪怕是得了被迫害妄想症。我对圣上绝对忠诚,信任。我诚肯去接令,圣上怎会亏待于我。”
桑千语冷笑道:“爹爹全心全意服从新皇,新皇却未必对你信任有加。莫忘了,柴桑门是武皇帝带出的兵,并不与他李显有半毛关系。试问曾经毫无瓜葛的人,一朝相见,何来绝对的信任?”
桑进为道:“信任这东西是可以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我相信只要我们能出色的完成几个任务,圣上定会体恤和信任的。再说了,我不去见驾,换了符令继续效力,这一门的人口,千儿八百张嘴,都向谁要饭吃?向你吗?”
这父亲端的愚忠,桑千语是耗了万千唾沫恁是没叫他的心摇动一下。试问,对付这样的老父亲,不偷他的符令能行吗?桑千语抹了一把嘴唇,将无用的唾沫星子收了收,把心一横,道:“我看爹爹真是食古不化。五音符就在你女儿我的手中,但,绝不还你去向新皇交换。哼,怎么着吧。”
“你,你,你……”桑进为气的要命,连声你你你,也没你个所以然来。末了,甚怨愤,又很无奈地叹了一声,不说话了。
约莫沉默了吃了一碗茶的时间,桑进为按捺住火气,开腔道:“千语,你到底怎样才把五音符拿出来交于为父。”
桑千语估摸着父亲这一问该是最后通牒。看来老父真是怒了,若动真格,她一个桑千语敌不过一个柴桑门。她稍稍觑了一下,这时候不宜太一根筋。她虽然固执己见,有时也是一个十分圆通的人。她眼风稍稍一打弯,顺势道:“那爹爹要怎么样才肯听女儿一句劝,放弃接新令符呢?”
这一把太极打得相当不错,桑进为心下也十分称赞。忙转身踱起了方步,酝酿对策。
见老父苦思冥想,桑千语默默地眨了眨眼,斜身拿眼风瞟着,暗忖道:“见这神情,怕是要出狠招。”
果然,桑进为踱了个来回便煞住脚,雷厉一转身,问她道:“千语,你当真要如此?”
桑千语面色坚定:“当真。”
桑进为道:“若你执意要如此,为父就给你一个机会。”
桑千语喜道:“爹爹请说。”
桑进为沉吟着,道:“见今我这里有一人正在执行任务,你如果能成功阻截了他,为父便考虑考虑你这个请求。”
桑千语道:“爹爹说的这个人是谁?”
桑进为把眼皮抬了抬,轻飘飘地道:“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不过就是一个叫袁箻的人而已。”
桑千语听了,十分豪情地揩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袁箻,这名字,她还在娘胎里就已耳闻了他的威名。那时,他大约也不过将将才十来岁吧,胆识却远比年龄滋长得疯狂。至今还谣传他过五关斩六将,死缠难打求得莫门主准他入柴桑门的行景。那入门的考验,远比现在残酷千儿百倍,真真把他小小的身躯残害的遍体鳞伤,可畏是惨不忍睹。如今,他二十六七,正是精壮年华,各方面本事也已登峰造极,简直就是柴桑门中神化级的人物。门中之人谁敢与他争雄?除非是想自杀的,那倒不妨去碰碰他。
桑千语还不想死,万不得已并不去招惹他。只是老父如是一说,明知是有意为难,叫她知难而退,她也要拼死去试他一试。
因揣着一颗赴死的心,向桑里打听了袁箻的行踪。
那袁箻现下正执行商令任务,是将一个造私炮的小头目从宿州押往京都衙门。他本是早已不碰徵令以下的任务的,而这支商令原也不是他袁箻的任务,是他一个同乡邻里的。只因他这个小邻里在接令后隐疾忽然爆发,无法出任务,才特特求他帮了这个忙。袁箻自小也蒙这位邻里家照顾,恩情自是要还一还的,遂也就答应了。
不过一个小忙,却不想也成了他终结了与柴桑门的关系。
事后,不知他有没有后悔,可埋怨过她?桑千语曾在心中问过自己好多遍。对他也是深有歉疚的。直到那一次在新罗再见到他时,桑千语才在心中有了答案。他那无怨无悔,没有半丝反抗的神情,直叫她心酸了好一阵,也叫她不再对他单纯的存有那份歉疚,更多的是一份坚定。那一次的阻截,她桑千语势在必行。
这商令任务在袁箻手中,不过是小菜一碟。固而只消三成精力便可看护周全,完成任务。纵是如此,也无人胆肥的敢在此时去招惹他。是以桑千语跟了他几天,都没有找出下手的机会。
若再捱一天,袁箻便能提着那矮不隆咚的“小煤球”到得长安衙门了。今夜最是关键。这歇脚的小树林也是动手的最佳地点。
桑千语隐在一棵大树后,觑眼看了看那被一根粗绳子捆绑在大树根上貌似小煤球样的男人,真是乖得跟个木桩似的,动也不动。此时摸到他身后,把绳子砍断,放他走,他该不会不敢走吧?为此顾虑,桑千语着实捏了一把汗。
她转了个身,再瞟向那火堆旁的袁箻,一下子明了那小煤球何以如此之乖顺了。那不怒而威的容颜,那一双如寒风般凛冽的双眸,单单是摆在那里,都叫人大气不敢喘一下。唔,不好对付。
还有,他身旁靠着树根站着的浮尘剑,虽含蓄地待在剑鞘中,终究是光芒太盛,老远一望都觉得寒气凉凉。她忽而回首,垂眼望了望手中的这一柄前几日才从集市上顺手挑来的长剑,怎么瞅,都觉得很是暗淡无光,低劣的着实有些拿不出手。握在手上,唔,竟感知这家伙有些发抖的意思。再寻思那浮尘,桑千语想着那一把小小的鞘子怕是罩不住,估计很快就要破鞘而出,因而赶紧朝天空中划过的流星祈祷了一下,但愿不要死在这柄剑下。
告也祷了,一切准备就绪,桑千语凛然地一步一步向那火堆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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