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桑府走出来,任天阶甚是惆怅。
找武则天时期的发令官,也是大海捞针的一件事。并不是完全无迹可寻,但总也不大容易。
桑进为说了,那时期,他也不过是个副的,他妻子莫瑶是门主,一切由她主管。见那发令官,自然也只有莫瑶一人前往了。所以,多年下来,他桑进为也不知那发令官是何尊容,连是男是女也尚待考究。是乃一无所知而。
幸而,有一回,他耳朵尖,偶然听莫瑶含混了句把句,说是去“朗霁山”见一个重要的人。桑进为好奇笑问她:“见你满面春风,甚是愉悦,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那莫瑶经此一问,倒觉得桑进为可能是心里疑惑她背着他去会什么情郎,少不得作解,道:“你莫要疑心,我只是去见一见发令官。”
桑进为听了,知是机密,只得讪讪一笑。又搭言道:“那也用不着这么急着去见他吧。再过几日就是桑里的生辰,好歹帮儿子过了生辰再走。”
莫瑶却叹了一声,道:“这个小主,约定的是五月二十六这一天见,讲明了过时不候,我也无法。好在,去朗霁山也费不了几天工夫,横竖过了五月二十六就回来。算算日子也正好能赶上咱门阿里的生日。你先操办着,等我回来检查一二便是了。”
照这样推算,那个发令官会在五月二十六日这一天,候在朗霁山上的某处洞天福地见柴桑门主。
有了时间和地点,找他出来,就不算太难。虽然桑进为说,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那发令官还在不在那里。但任天阶想,既然有柴桑羽令,而令官史册又未记载,想必也只有那神秘的发令官或许知到一二。不管怎么样,任天阶都要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在约定的时间到约定的地点去耗他一耗。万一他运气好,就撞上了呢,也未可知。
可有一件,令任天阶万没有想到的是,去见这个发令官还必须得带上信物,否则,就使见到了本尊,跟见到了泥塑的雕像也没啥区别,横竖是个哑吧,不开腔的。
这信物,便是武则天授予的代表柴桑门最高权力的象征物“柴桑鱼符”。
柴桑鱼符,玉鱼符也。长5.9公分,宽2.1公分,鱼腹有错金铭文。也作五音之符,左在皇帝,右在柴桑。此乃柴桑特简,直属皇帝。玉鱼符分左右两半,中缝处刻有“合同”两字,分开后,每半边符上只有半边字,合在一起才见完整的“合同”两字。
此刻,桑门主便持有这右边的一枚鱼符。但只可惜,这一枚是当今圣上李旦授予他的,而非武皇帝授予的那一枚。因而拿了这一枚去见那一时期的发令官,恐怕也无什效果。
任天阶就很急躁地向他出主意,道:“门主为何不拿着旧时的五音符去朗霁山碰碰运气呢?”
桑进为哼哼一笑,道:“本门主正想这么干,只是干不了哇。”
任天阶很是诧异:“为什么?”
桑进为把两手轻松一摊,道:“因为我没有这五音符。”
任天阶望望头顶,甚觉得那幽深的苍穹中不只一个黑洞。想不通,他一个柴桑门主接任时怎会没有五音符呢?
勉强接受桑门主的疏漏,把罪责归咎到莫门主头上,疑惑道:“莫不是那五音符跟着莫门主一同失踪了?”
桑进为摇首道:“没有。”
“难道是被李显皇帝收回去了?”
桑进为又摇头,道:“也没有。”
“那是……”
桑进为道:“五音符确实是在本门主手中遗失的。”
任天阶一听,只好默着。
桑进为道:“武皇帝的五音符,李显皇帝本来是要收回去的。只是在交换符令时,出了一点小插曲。我一个不防,手中的五音符叫我那大胆而又倔强的女儿千语给偷了去。”
任天阶把脸一抬,看着他,颇有几分惊疑。
桑进为也停了踱步,转过身来,凝注他,忽露出一记高深莫测的笑容,道:“你若想见那发令官,需得找千语把五音符拿回来。”
任天阶心上不由得一抖。他真恨自己一听说桑千语就立马打颤。他一个昂藏七尺男儿,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任天阶什么地方没闯过,什么事上怕过?怎就单单听了“桑千语”三字,要乏力若斯?
笑话!他道:“除了那五音符,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我不相信。”
桑进为笑笑:“你若不相信,大可一试。只怕过了这一年五月二十六,就要再等到明年这个时辰了。”
任天阶无力却抗辩着,道:“这只是门主的揣测。倘若,发令官不需要见那五音符呢?或者,那五音符随着则天大圣皇帝一同下葬了呢?”
桑进为哈哈大笑,道:“天阶呐,你说这话,莫不连你自己也要惊诧?我既然说了见发令官须得五音符相见,那必定如此,才能成事。柴桑鱼符的档案向来存放在内廷。当今圣上也查过,武皇帝时期的那左半边的一枚鱼符,正是交给了发令官的,而且记录中写的是尚未归还。”
“既然如此,”任天阶道:“门主还是和你女儿商议商议,把五音符拿回来才是。”
桑进为摇了摇头,缓缓笑道:“我可不想再促使她五年不归家。”
任天阶皱了皱眉,道:“门主这话,又是怎么说呢?”
桑进为别有深意地看着他,道:“你若想知道,还是亲自去问千语吧。”
这老狐狸,莫不是要为她的女儿牵线搭桥?早闻说他任天阶和桑千语之间的过节,故意的?他要不要中他的奸计,自投罗网呢?
他甚是踌躇。
不过,这桑千语确实有些神秘难测,再一次成功勾起了他对她探究的兴趣。
前面回廊上,一个白影掠过。
任天阶神思一动,忙喊了声:“梓儿。”
白梓闻声回过头来,笑道:“天阶哥哥,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呀?”说着,把手中的灯笼提了提,略略照远了路。
任天阶缓步走过去,道:“我刚回来,正要回房间。大晚上的,你一个人逛园子?”
白梓笑道:“才不是了。我睡不着,正要往姐姐那儿坐会子去。”
任天阶略略在心中过了过:“姐姐?是桑千语吗?”
白梓道:“嗯,不是她,还能有谁?”
任天阶点点头,道:“你与那桑千语很熟,是吧?”
白梓点头道:“熟的很。我们是好姐妹。”
“很好。”任天阶沉吟着,又道,“我问你一件她的事,不知你知不知道。”
白梓饶有趣味的“哦”了一声,笑道:“你问吧。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任天阶略略一思量,问道:“桑千语她有没有跟你提过五音符的事情?”
白梓万想不到他问的是这茬子事,当即张了嘴巴,怔怔地望着他。还好,那桑千语有先见之明,早在查杨炳辉时所住的那个小客栈里就将主意告诉了她,说是如果任天阶要问这事,就全盘告诉她,免得他耍手段,玩不过他。
所以,白梓只惊诧了一小会,便收起了下巴,拉着任天阶到旁边的亭子里坐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于他听。
事情是这样的……
公元705年,桑千语将将十六岁,正是碧玉年华。这一年也正是武则天魂归离恨天的一年。
听说,武则天被逼退位后,活得甚是凄凉,连她儿子李显每回去看她老人家时都愧恨得泪流披面,伤心的只能叫宫人搀扶着,才能退出母亲的寝殿。那武则天自受了逼宫这一出,着实气的淌血。一双苍凉的老眼忒是睁得血红,十分澄明地望着眼下那群万万想不到的重臣,如今的逼宫前锋和大将们。痛心怒骂后,只冷笑了一声,良久道:“你们以为朕就这样完了吗?哼,等着吧。”
说的底下的一众朝臣脊梁骨直冒冷汗。面面相觑一番,终是抖了抖胆子请她下台了。遂已是占了上风,众朝臣亦有些胆寒那句“等着吧”。
经商议磋商,将武皇帝辣手的几件细细拣了拣,诸如酷吏、铜匦等等,不是早见了阎王,便是失了主子就无效力,连同最近甚嚣张的男宠二张也是一并被诛杀了的。一一思之,似乎没什么“等着吧”一说。难不成是她老人家临别前特特来吓唬人的?
就在确乎没什可在乎时,忽吹来一阵凉浸浸的晚风,风中有淡淡的清香味。一闻,倒叫重臣打了一个机灵。
风中吹来的正是桂花香。
对了,她武则天还有杀伤力极其利害的柴桑门。想着往日武则天的手段,那变着法儿诛锄李氏族众的残酷,真真叫人毛骨悚然。
是以,新上任的皇帝立刻密旨一道,将那柴桑门主招徕,准备授予他一个新令符,归于己用。
桑千语便是在双方欲碰头暂未碰头的这个节骨眼上出现的。
她一现身,一声招呼也不打,先悄悄地将老爹手中的五音符偷了去,再行见面之礼。胡乱应付两句,她便托辞遁形归房了。
桑进为也是个身经百战,历经沧桑的高人。一发现身上的五音符不见了,立刻回思是哪个大胆狂徒所为。因揣着些许怒意,一径大踏步追至桑千语的闺房。
那时,桑千语到底还年轻,尚未历练成任何品种的精怪,对父亲也还心存了几丝敬畏。这时,见房门生生被父亲一脚踹开来,不免一惊而起,回身倒退了几步,背抵着桌缘,才算稍稍稳住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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