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早便料到岚韵会如此想,半响间方不紧不慢的娓娓回道:“全则必缺,极则必反。是这个理儿,可是,想那嫣贵人也不是糊涂的人,即使本宫今日不去提醒她,过不了几日,她也必将要有所收敛,规劝皇上,而皇上亦会为她着想,而本宫今日所为,许还能落得个人情,这个人情不仅仅是嫣贵人会记得,后宫众嫔妃也会记得。于嫣贵人本宫是为她好,于众嫔妃本宫是为她们谋得皇上恩宠,何乐而不为?”
“娘娘圣明,奴婢想差了。”岚韵弓身回道。
“不怪你想差,只是这后宫中聪明的人太多了!不管是嘉亲王府的旧人,还是新晋嫔妃,都是一个个的熬上来,哪一个拎出来都称得上是人精儿。不管在府邸还是后宫,糊涂人终是命不久矣!”皇后若有所指的瞧着身旁的岚韵。
岚韵自然知道皇后所指的那些命不久矣的人儿是谁,那便是完颜氏与沈佳氏两位府邸格格。
“任她是谁,都驾不过娘娘去。”岚韵回言。
皇后听到岚韵的回话,不以为然的继续言道:“荣宠对于本宫便是不要紧,只是皇儿还小,本宫必是要扫清他通往皇位的障碍才好放心。本宫身子日益不中用了,现下最要紧的便是调养好身子。”说到这里皇后不禁心中瑟瑟,双肩颤抖几下,眼角潮湿一片,她不仅仅是要辅助于皇儿,亦是想要获得皇上温情温语对待的,想到这里,不经意间又用鎏金护甲划向了自己的脸颊,她恨自己没有张得一付好皮囊,一付让皇上倾心的皮囊。
“娘娘......”岚韵见皇后又在用鎏金护甲划拉自己白皙的脸颊,连忙去制止,却还是未能及时,皇后脸颊已有两条极其明显的粉色划痕,赫赫而明。
“哗哗--砰啪--”皇后起身,用力一揪膳桌上铺着的绿色暗花云团锦缎桌布,满桌的菜肴皆散落一地,碗碟皆开瓣稀碎,殿外的宫人听到声响,皆侍立于殿门口,颔首低眉蹉跎着,不知该不该进殿来收拾。
静谧间过了半响,岚韵踱步至殿门口,撩起竹帘,递给殿外守着的江吉海一个眼神,江吉海顷刻便会意,随即遣人进殿来收拾。
而此时皇后已踱步至西梢间的梳妆台前,端详着鎏金雕龙凤铜镜中自己憔悴的容颜,自己终归是老了,不似从前了,可即使是从前,自己亦不是皇上心尖上的可人儿。
这一生终是不快活!皇后“呵呵!”苦笑两声,款款用手抚摸着自己浸湿的脸颊,脂粉是湿腻的,泪水是冰凉的,悄无声息的滴落在自己脖颈间围有的龙华上,滑落进脖颈间,凉凉一刹,便再也觉不出温度来。
旁人看着自己身为昔日的嫡福晋,现在的皇后,无限风光,只有自己知道,这些也只是外表光鲜而已。这些年的凄凉,只有自己受着,咬牙忍着。
此时岚韵从明间走进西梢间,默不作声的行至皇后身后,悄然拾起梳篦为皇后梳理髮鬓掉落的碎发,又拾起侧边梳妆台上的粉饼,为皇后匀脸上妆。
皇后定了定神,忍住了满眼潸潸的泪珠。
时光最是不禁用,不觉间夜晚已恍然降临,此时一轮凛凛如尖刀的月牙儿挂在梢头,使氤氲的月色中透着些许明璨,穿过繁盛的树枝叶儿,穿过半开的薄如蝉翼的轩窗,洒在殿内的几许青石砖上,给殿内添了几分生气。
“去殿外透透气吧!”箬筠总觉殿内憋闷,在轩窗前停留半刻便手扶云奚,从殿内踱步至廊下。
“云奚,你听见流水声了吗?”箬筠轻摇几次团扇,细听着不远处仍旧潺潺流动的溪水漂流到大池子中,抬眸瞥见皎洁的月光倾泻至清澈舒缓的池水中,池水面上泛着粼粼银光,廊下的宫灯亦无它那般耀眼。
“安静时,总会听到一些。”云奚回道。
“我倒是一直未留心过。”箬筠笑言,一边往台阶下走去。
“小主,当心。”云奚搀扶着箬筠踱步至水池边上。
“无碍。”箬筠巧目盼兮的瞧着水池中弯月偎在水面上,颤颤微微的抖动着,倒影被潺潺流进来的溪水悉数打散,片刻间又恢复原状,随即又被打散,如此反复,倒影却丝毫不因外扰而恼怒,依旧怡然依偎在池中,任尔东西南北击。
“妙啊!”箬筠不禁赞叹,想着自己此时身处宫闱之境地亦如这轮弯月的倒影一般,被人百般拨弄,此番场景可谓是一瞥惊觉局中人!
“啪--啪啪”击掌声此起彼伏,箬筠知晓是皇上驾临了,随即手扶云奚踱步至廊下,静待着皇上的到来。
片刻不到,皇上已走进身前,和缓的轻握起箬筠的玉手,俩人温情对眸,眼见箬筠默然凝视自己好久,不禁笑言:“筠儿在看什么?”
箬筠并未立即回言,而是仍旧端详着面前这位长身玉立的清俊男子,身着绣有九龙团案纹的明黄色妆花帝服,这是九五至尊的御用服色,衬着眼前的男子极具天威,而箬筠却只觉眼前之人并不是不可冒犯的皇上,而是待自己宽厚,诚挚至深,可以缱绻依偎的夫君颙琰。她不想自己竟已经是如此眷恋皇上,不禁微微勾唇,嘴角上扬几度,梨涡浅上的深情言道:“筠儿在看皇上的欢颜!”
皇上听罢,大悦,朗声笑着,手携箬筠踱步至殿内,温言道:“单太医已经回禀过了,言明你已经大好了,朕便是安心了。”说着便端坐在木炕锦榻上。
此时清椀从烟萝手中接过特意为皇上沏泡的御用茶“仰天雪绿”呈在了梨木炕桌上,汐柠呈上了三品酥香的点心:莲子玻璃糕,百花栗子糕和香梨糍粑糕,还有一品乾果:奶白枣宝。
“皇上安心,筠儿也安心。”箬筠说着端坐在梨木炕桌的另一边,眼瞧着皇上。
皇上见箬筠今日几经凝望自己,不禁询问道:“筠儿,你怎么了?朕怎么觉着你有心事?”
箬筠双手不由挽紧了锦帕,蹉跎着回道:“皇上可否与筠儿共谱一曲《夜静銮铃》?”
“筠儿如此雅兴,朕定随之!”皇上温言回道。
云奚听罢,携汐柠前去壁橱中去取玉屏箫和琵琶,云奚弓身为皇上呈上玉屏龙箫,汐柠为箬筠呈上纶玥染颜琵琶,登时皇上扬一扬脸,殿内一干内监宫女皆退出了殿内。
须弥间一曲缱绻缠绵略带感伤的宫闱曲子便绵长的侵入众人心中,云奚在殿外意犹未尽的倾听着,她知箬筠万般不舍,却仍是会将皇上推向别处。
銮铃,何为銮铃?皇上乘坐的銮舆上系着的铃铛。夜静銮铃撩拨着后宫中多少深宫怨偶的心,箬筠亦是其一。即使曾经不是,如今也是了。
一曲终罢,箬筠踱步至皇上身前,垂眸低眉,眼瞧着炕桌上的金铜香樽,云烟袅袅升起,散开不见,化为乌有。半响,终是轻启薄唇婉声言之:“皇上今夜便移居别处吧!”箬筠声音越来越低,如飞蚊般低悄,低到连自己都听不真切,身旁的皇上却是一字一字听的真真切切,字字钻入耳蜗儿打着转转,余声直击心底。
“怎么?朕不是讲过,朕会护你与皇儿周全!朕看重的人,谁敢动?”皇上听罢,柳眉生生拧成一字,怔怔回道。
箬筠静默许久,低声言道:“皇上应为皇嗣着想,筠儿不应独有皇上恩宠,恐后宫终成积怨之地。”顿了顿,箬筠唯唯诺诺的继续言道:“筠儿想为皇上分忧,以使后宫和睦,这样皇上才能安心理前朝之事。”
皇上静静的听着,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见皇上未回话,箬筠又言:“皇上应顾念众嫔妃得情谊,她们与筠儿一样,皆日日盼着皇上的銮舆,静音听着悦耳的銮铃......”箬筠说着说着不禁心中难受,泛起了阵阵酸楚,“筠儿得皇上如此厚待,筠儿心已知足!。
皇上凝视着面前,脸露些微苦涩的箬筠,不忍的回道:“你既如此言明,朕依你便是!”随即起身,怅怅的望着殿门檐下挂着的如意竹帘欲走。
见皇上如此这般,箬筠心中亦怅然,走至檀木书案前,研磨片刻,笔力轻柔的写下:花落橙泥,唯闻琴琶,愿此情绵长。
皇上亦行至檀木书案前,细细品箬筠书写的几行上阙,不禁嘴角上扬,提笔劲力的书写着下阙:水润红莲,只闻玉磬,但此情依旧。
箬筠见此,上前轻轻用力抱紧了皇上,头埋得很深,贴着皇上的左心房,细听着皇上“砰-砰-砰”的心跳声,再不言语,只觉皇上亦搂紧自己。
夜深人静,箬筠静听着皇上銮舆的銮铃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声响。
皇上移居别处了!
昔日箬筠从未在意过皇上的銮舆行至何处,从未如此静心的认真倾听过銮铃声,此时却是想再听一次,或几次,终觉不够!
殿内冷冷清清,几缕夏风徐徐吹进,暖至周身,却是凉彻心底。
箬筠换过了睡袍,便手扶云奚上了寝榻,缓缓躺下,云奚轻放下青色水墨的薄纱帷帐,便依次熄灭了殿内的覆着红烛的琉璃灯,只留寝床两侧的两盏,照得殿内不似刚刚那般明亮,只微微泛着昏黄的光亮,箬筠睁着老大的眼眸,瞧着烛光照映在帷帐上的微光微影,黯然默默,身子不由得蜷缩成一团,隔一会儿把身子伸直舒展开来,然后再次蜷缩成一团,几经转辗反侧,睡意全无,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