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筠刚刚用过早膳,饮了汤药,周福安便弓身踱步至殿内言说皇后已行至涵泽堂庭院外,箬筠随即起身整了整装束,便赶忙前去迎接,云奚等人也随箬筠侍立于殿门前,静待皇后的到来。
今日皇后身穿温凉的橘红色苏绣锻装宫服,宝蓝色与浅橘色双色水纹缠波绣制的玉兰花突有一种秀外慧中之感,细微处的镶纹浮现出暗暗的波光,银白色、浅黑色为主色的镶边处理得当才显出非凡的稳重,而头饰更为耀眼,冠后饰金翟一只,翟尾垂五行珍珠,每行另饰青金石、东珠等宝石,末端还缀有珊瑚。箬筠眼见珠光宝气的皇后手扶岚韵款款踱步至涵泽堂,登时便是跪身行大礼,醇声言道:“臣妾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垂着眸子,瞧了一眼身前颔首低眉跪行大礼的箬筠,却并未急着唤她起来,只用手帕轻扶过鼻尖,拭了拭脂粉,便踱步进了涵泽堂内,正身端坐在檀木娇人椅上,抬手间指尖的鎏金镂空织花锻雕护甲在殿内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箬筠见此,跪行转身面向了皇后,抬眸间被鎏金护甲轻晃了一下芳眸,便又宛然垂了下去,静待其音。
此时殿外粗使宫女烟萝恭恭敬敬为皇后奉上了一盏雨前龙井茶,便弓身退下了。
皇后轻瞥了一眼檀木香案上的青花瓷茶杯,回眸只细细瞧着手指上的鎏金护甲,半响才清声言道:“嫣贵人身子可是大好了?”
“回禀皇后,臣妾已觉大好,只待今日单太医前来询诊便知。”箬筠谦谦回道。
皇后不以为然,继续淡淡言道:“嫣贵人可知,身为嫔妃应尽的职责?”
听到皇后如此言说,箬筠哑然,不知平日里一向亲和的皇后,今日怎么如此大变。
此时只听皇后饶有深意的言道:“皇上宠贵人,自不必说,可是皇上乃九五至尊,岂容贵人一人独有!且贵人现下身怀有孕,必是不能行周公之礼,而皇上子嗣寥寥无几,贵人应替皇上分忧,让后宫众姐妹同沐圣恩,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语气明显比之前亲和了许多,随即又言道:“本宫也是为贵人你好,贵人可知皇上已在贵人宫中就寝多日,后宫其他嫔妃哪个会看得惯贵人?贵人应知分寸才是。”皇后颔首沉声言道。
箬筠连忙额头伏地,回言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懒懒的抬起眸子,右手拨扶茶盖,轻抿几下茶杯,韵声回言道:“嫣贵人,知晓便好,且起身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箬筠轻扶宫服虚土,款款站立于一边。
刚刚还面容萧肃的皇后,却是换了付笑颜,放下茶杯,起身行至箬筠身前,双手托起箬筠的玉手,和婉言道:“妹妹休要怪姐姐刚刚的训斥,姐姐只是想要妹妹知晓,后宫和睦才是我们的大幸!若妹妹一意孤行,定是谁也看妹妹不惯。”
皇后此番举动着实令箬筠反应不过神来,一时间楞在那里,这是先扇自己两个巴掌,再给个糖吃吗?眼见箬筠不动弹,身后云奚轻推一下箬筠,箬筠惊觉间赶忙颔首低眉的言道:“皇后娘娘为臣妾着想,臣妾铭记在心。”
皇后满意度点点头,自觉自己这招恩威并施很是得当,她自然是不想与箬筠当面对立,这样与她有害无益。随即递给岚韵一个眼色,岚韵便从身后的小宫女手中接过一个锦盒,呈了上来。
皇后笑颜说道:“这是新贡的鹿茸,给妹妹补身子再好不过。”
“臣妾谢皇后娘娘恩典!”箬筠福了福身子。
皇后“嗯”了一声,和颜的手携箬筠走至涵泽堂廊下,眼看着满园的璀璨百花言道:“妹妹瞧这庭院内,百花齐放才好看。”
箬筠深谙皇后此番言说的意思,便点点头,回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臣妾谨记!”
“本宫也出来有些时候了,这便回宫了,妹妹好生养着身子,以待他日平安诞下龙裔才是最为要紧的事!”皇后和缓的拍了拍箬筠的玉手。
“是。”箬筠颔首。
待皇后走后,箬筠才悠悠回到殿内,其实即使皇后今日不提醒自己,自己也是知道其中要害的,只怪自己贪恋圣恩罢了。
隅中时分,炎炎烈日,许是有身孕的缘故,箬筠觉着这日头比往日要浓烈的很,身子像是燃着熊熊烈火,热烫极了,清椀与汐柠一左一右给箬筠扇着凉,云奚亦制作了清心凉口的樱桃红瓜的冰饮,却仍是解不了箬筠的炙热,于是周福安便携众宫人们去往绮春园御冰库的冰窖中取出几大块冰,盛在大瓷缸内,一路抬进了涵泽堂的正殿内,不一会儿,殿内便清凉了不少,箬筠便是好受许多。
“小主有身孕,身子自然要比常人燥热。”云奚满脸笑意的言道。
箬筠“嘿嘿”两声,“当真是很热,不想却是因为这个,那我便很乐意受着这份热。”箬筠不禁垂下了双眸,巴巴的瞧着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轻抬玉手缓缓的抚摸几次,满目尽是柔情。
一旁的清椀与汐柠打着哑谜,俩人皆欣喜。一起瞧向了满脸笑意的箬筠。
待到午膳时分,云奚等人侍奉箬筠用膳之后,箬筠便觉困乏的很,随即手扶云奚上了寝榻就懒懒的睡去了。
而一边与箬筠心境全然不同的皇后,却是未时已至,仍端坐在膳桌上,意兴阑珊的拨弄着几味御膳,全然一付食之无味的模样。
午膳时皇后特意嘱咐小厨房烹饪了两道皇上常爱吃的膳菜,即使明知道皇上不会过来,可是她还是日日都会吩咐。
此时皇后看着膳桌上皇上素日所喜欢的墨鱼羹与湖米茭白,不禁黯然,随即提起雕凤银筷夹起一块茭白,送到口中,慢慢咀嚼,嚼着嚼着终是没忍住,生生落下了泪来。
乾隆三十九年四月二十七日,自己被赐册为皇子永琰的嫡福晋,皇后犹还记得那一日,皇上在前殿与前来祝贺的王公大臣欢快畅饮,一直欢腾到至子时,皇上才晃晃悠悠的踱步至后殿新房内,那是皇后第一次见皇上,只一眼,皇后便觉眼前的男子绝非寻常之人,即使当时俩人皆是满身稚气。
“王爷,不宽衣吗?”这是皇后与皇上说的第一句话,当时心里突突的跳着,时不时的抬眸看一眼醉卧在寝榻上的皇上。
“还要宽衣吗?宽衣做什么?”皇上随意翻了个身,呢喃着回道。这是皇上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现在想想皇后脸上荡漾开来。
“宽衣让臣妾侍奉王爷啊?”
“好啊!”皇上说完这一句,便昏睡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皇后便早早醒来,伏在寝榻上颔首注视着皇上,仿佛皇上觉察到有人在注视他一般,一个惊觉便睁开了眼眸,与昨夜的随性不同,皇上只冷冷地起身,踱步至檀木桌前,提起桌上的青花瓷茶壶,“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然后淡淡的说道:“福晋起身梳妆吧,今日要进宫谢皇阿玛恩典!”便头也不回的走向了殿外。
皇后想到这里又一阵伤感,皇上对自己一直是相敬如宾,并无半点温情,即使是自己当年为他生下皇子,皇上也只是以礼相待看望过自己几次而已。
“唉!”皇后的轻叹幽深而怅然,如殿外南风,幽然穿过怨气丛生的重重宫阙,同样是皇上的女人,同样是帷帐流苏溢彩,同样是华宫锦服软榻,恩宠却当真是天壤之别。先是比自己小几岁的诚妃进王府,皇上便是夜夜留宿她处,恩宠无限,后来又是贵妃,现在...嫣贵人比她们俩人的恩宠更甚,得皇上这般对待,让皇后都愕然。
皇上何时为女子撰著过诗词?何时因怕引起众嫔妃嫉恨而故作雨露均沾的样子?何时侍奉过嫔妃饮汤用药?......如此种种!
“呵!”皇后嬉笑一声,皇上果真是处处为嫣贵人着想,处处厚待于她,不管皇上之前如何掩饰,这次嫣贵人有孕,皇上已做许多出格之事,使得后宫嫔妃心里皆有定数,任皇上如何也是藏不住了,许是皇上不想藏了也未可知。
“娘娘......”一旁的岚韵眼见皇后用鎏金护甲在划自己的脸颊,不禁喊道。
“无碍!”皇后垂下鎏金护甲的手指,淡淡的回道,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岚韵,继续道:“有什么话就说吧,从涵泽堂出来,本宫就知你有话要讲,几次欲言又止,现下便讲出来,省着你心里憋得紧。”皇后扬了扬头,殿内的宫女皆心领神会的弓身退出了殿内。
岚韵见躲不过去,便低声回道:“娘娘,奴婢不知皇后为何要去提醒那嫣贵人,想那嫣贵人如此得宠,必是致盈则亏,好日子到头了呀!”
此时殿内空气凝结,只能听得主仆俩人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