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午等到晚上，徐有功迟迟未到。武则天心中有气，也不便发作。她对上官婉儿交待道：“婉儿，案上摆好水果，沏好茶水，热情款待徐有功。”
上官婉儿虽说有些诧异，仍旧答应了。她想，并非太初宫设宴，为何摆上水果茶水？
说话不及，小顺子带着徐有功进了门。徐有功跪下一揖道：“臣参见陛下。”
武则天笑容可掬道：“徐爱卿，不必多礼，快快平身。来，嚐嚐蜀中的蜜橘味道如何？”
徐有功坐下又是一揖道：“谢陛下。”
武则天将水果放在徐有功的面前，心平气和地问道：“徐爱卿，闻听人言，你拘了武三思，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此事。”
武则天试探着问道：“可是因为河南县护驾庄程石头一案？”
“正是。”
武则天不热不冷地埋怨道：“爱卿呀，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朕处理过的案子，你也要插手，岂不多此一举？”
徐有功乎地站起，当面顶撞道：“陛下，臣是秋官尚书。依法办案，名正言顺，何谈多此一举？”
武则天宛尔一笑，坐入正位。她老调重弹：“徐爱卿，你刚回朝，并不知情，此案朕一手处理过了。”
徐有功摇头否认道：“陛下的话，臣不敢苟同。陛下罢去他的官职，是朝堂上的事，臣拘押他，是律法上的事，不可同日而语。”
武则天虽说生气，仍旧好言相劝。她嫣然一笑道：“就算你说的不错，他身为朝廷亲王，为何不能网开一面？”
徐有功斩钉截铁地答道：“常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宽恕他，百姓面前如何交待？”
武则天讲一句，徐有功顶一句。武则天不由火了，她双目一轩喝道：“你是清官，处处为了百姓；难道朕是昏君，不顾百姓死活？”
徐有功见武则天如此严厉，陪着笑脸道：“陛下言重了，臣并非此意。”
见徐有功的态度有所转变，武则天的口气不由缓和了。她关切地问道：“案子审过了？”
“审过了。”
武则天绕着圈子又问：“朕来问你，武三思与程石头可曾相识？”
“不曾相识。”
“武三思与程石头可曾有仇？”
“不曾有仇。”
武则天转了个圈子，最后讲出实情：“照啊，如此说来，武三思乃因公而罪。因公而罪，情有可原。”
徐有功言词凿凿答道：“陛下此言大谬也。就是因公而罪，臣只拘押四年，从轻发落。如若不然，岂不要了他的狗命？”
闻听此言，武则天暗自欢喜。她想，要治服这头犟驴，必须抓住把柄。如今把柄在手，怕的何来？武则天声嘶力竭吼道：“徐有功胆大包天，侮辱朕躬，该当何罪？”
徐有功平心静气地问道：“臣不敢，君为臣纲，何敢侮辱皇上？”
武则天已有把柄在手，徐有功还蒙在鼓里。她咄咄逼人地问道：“武三思是狗命，朕是他的姑母，朕为何命？”
徐有功自知失言，连忙叩头道：“臣有罪，一时失言。”
武则天见徐有功低头，不由一阵欣慰。她软硬兼使地威胁道：“有道是，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有罪朕不追究，三思之罪也酌情赦免。”
不料，徐有功宁可自己获罪，也不愿放过武三思。他铿锵有力地讲道：“陛下之言差矣。武三思之罪必究，臣之罪也请陛下重处。”
武则天硬棒棒地扔下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向徐有功。她面红耳赤地吼道：“如此说来，你只遵律法，不听诏令？”
徐有功略一思考，不卑不亢地答道：“臣以为律法是死的，以律治罪，不可更改。诏令是活的，朝令夕改，屡见不鲜，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武则天厉声喝道：“朕来问你，武三思是放，还是拘押？”
徐有功不动声色地答道：“臣并非不愿放他，法律不可践踏！”
武则天气急败坏地喝道：“婉儿拟旨，朕要赦了武三思！”
上官婉儿委婉地答道：“是。”
徐有功并不屈服，他嘿嘿一笑道：“陛下，有臣在，怕是放不了的。”
武则天肆无忌惮地喝道：“朕是皇上，有至高无尚的权利，还放不了一个武三思？岂不笑话？”
徐有功不为危言所动，他冷笑一声道：“陛下要放武三思，也有办法，那就先免了臣的前程，方可放人，若臣在位怕是放不得的。嘿嘿！”
武则天怒不可遏地喝道：“好一个徐有功，竟敢目无皇上。上官婉儿，拟旨，快拟旨，免了徐有功的秋官尚书！”
“是。”
徐有功软中有硬地讲道：“陛下，既然臣并非官身，无须在宫中走动。小民就此告辞，回乡养老去了。”说着，他脱掉乌纱、官衣，大摇大摆出门而去。
徐有功如此张扬，气得武则天双眼发黑。她想，徐有功一走了事，免不了朝臣议论。武则天骂道：“徐有功，你个死犟筋。给朕回来！”
徐有功进门一揖，嬉皮笑脸地问道：“小民徐有功参见陛下，不知有何旨意？”
“你欲何往？”
“回家种田，安享天伦！”
武则天气急败坏地吼道：“哼，你想安享天伦，朕偏不依。来人。”
二武士进门一揖道：“陛下……”
武则天指着徐有功哆哆嗦嗦地嚷道：“将他打入天牢，三日后问斩！”
武士们架起徐有功就走，徐有功欲讲甚么，未及张口便被架出门去。看见徐有功的狼狈相，武则天得意地大笑。
上官婉儿陪着小心劝道：“陛下只顾赌气，不顾律法。长此一往，如何收场？”
“朕自有收场办法。小顺子！”
“小的在。”
武则天命令道：“此三日你暗中监视徐有功。看他说些甚么？记录在案，立即回宫禀朕。”
小顺子答应着出了宫门。
上官婉儿埋怨道：“陛下办事一向干练，今日为何一反常态，你葫芦里卖的到底甚么药？”
武则天一乐道：“甚么药？专治犟筋的药。朕不信他不服输？只要说一句软话，朕立即让他官复原职。”
“徐有功是有名的犟筋，依着他的性子，怕是不成！”
“你说不成，朕却说一定能成，蚂蚁尚且偷生，难道他不怕死？”
武则天与徐有功赌气的事，朝事一忙，竟然忘得一干二净。直到第四天下午，小顺子进宫时，武则天才想起这件事。
武则天以为徐有功定然服软，兴致勃勃地问道：“小顺子，徐有功在牢里做些甚么？”
小顺子漠然答道：“做甚么？没做甚么。徐有功只办了两件事，吃了睡，睡了吃。”
武则天不禁失望，她疑惑地又问：“他是个要死的人了，岂能睡得着？”
“他不光睡得着，且酣声如雷。”
“难道他就没讲一句话？”
“只讲了一句。”
武则天一听乐了，她想，徐有功定是服软了。于是，武则天催促道：“他讲了甚么？”
小顺子回忆道：“今日下午，他心思不定地讲道，‘陛下要杀吾，眼看过了午时，为何仍不行刑？’”
武则天泄气了，怒冲冲地喝道：“传朕的口谕，让他回家种田，朕永不再用这个犟年筋！”
小顺子出宫之后，武则天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死犟筋，气死朕了！”
武则天只讲亲情，无视律条，吾行吾素。凡皇亲之事，一人说了算，不让别人插言。这种独断专行的作法，贻害匪浅。徐有功离朝以后，酷吏作乱，闹得人人自畏，国家机器不能正常运转。好在武则天敢于犯错误，也敢于改正错误，她拔乱反正，又将徐有功一般忠臣请回朝中。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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