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央此刻只觉得讽刺,一种前所未有、无可抑制的讽刺。
他居然相信了张朝宗会乖乖地帮忙解释清楚,居然认为对方会像个乖宝宝一样,不会趁着这个机会来捣乱。
然而伪君子怎么可能地乖乖和他们解释?
凡是白少央所希望的,他都要反着来做,仿佛唯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的高明和强势。
从某种角度来说,白少央或许不是最幼稚的那个人。
那个全天下最幼稚的人此刻正操控着他的身体,一边无视着他的呐喊和抗议,一边容色恳切地对着友人、情人和亲人说道:
“我的确是患了‘双魂症’。”
他将目光投向了叶深浅,唇角含了一丝凉凉的笑意。
“但这病症已经许久没发作了。”
叶深浅道:“但几日前在千绝岭时,你身上的病症突然就发作了?”
他或许明白白少央发病的真实原因,可有些事即便是心中有谱有底,还是不能在郭陆二人面前透露半字。
白少央道:“不错。“
韩绽皱眉道:“你就没想过和我说说这件事?”
白少央只扬了扬眉道:“我为何要同你说?”
他的委屈和愤懑已经不见了,那面上的神情蒙蒙淡淡的,像是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身上酝酿了许久的温情和眷恋都已荡然无存了。
韩绽只诧异道:“你……”
你的态度如何转变得这般快?
“你什么你?”白少央只冷冷道,“你不是一直吵着嚷着想见我么?如今我随了你的愿出来了,你还想对我说什么?”
韩绽被他梗得一时无言,竟想不起要说什么。
日光仿佛也跟着他和白少央之间的冷场而黯淡了下来,整片天就灰灰蒙蒙地摊在那儿,像是褪了色的一块绸布,什么靓丽的颜色都含不住了。
他是说不出话来了,陆羡之却是眼前一亮道:“小白,当真是你?”
白少央含笑相对道:“是我。”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字,却好像是天大的一笔横财砸在了陆羡之的身上,砸得他眼里冒出狂喜的光芒,人也一蹦三尺高,若非一旁的叶深浅压着肩膀,他几乎要撞到头上的亭盖了。
郭暖律只一动不动地盯着白少央,那审视的目光从白少央的头脸扫到白少央的全身,仿佛是第一次瞧见他这个人似的。
白少央也是乖乖地站在那儿让他看,等他看完了之后,才潇潇洒洒地一笑道:“是不是因为我丽质天生,所以你看了就挪不开眼?”
他本以为郭暖律一定会冷言相讥,没想到对方认真地点了点头,差点没把他吓得从椅子上跌下来。
端正了一下坐姿之后,白少央才悻悻地抬起头,然后发现郭暖律正冲着他笑。
笑得像一抹炙热的阳光融化了积压在山头千年的寒雪,露出寒雪下面藏着的绿草与红花来。
白少央忽然觉得为了朋友难得的一笑,自己就算被戏弄个几回也不打紧。
也许这份笑本身并不迷人,可就是因为它在郭暖律的脸上绽开,所以才格外地让他珍重。
然后他想到了另外一种迷人的笑,脸一转,便看向了站在中间的叶深浅。
这个男人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白少央,像老猎人看着掉进了陷阱的狐狸,正在思量着怎么扒了这小狐狸的皮。如他这样面上看不出深浅,笑里瞧不出喜怒,倒弄得白少央坐不想坐,站不想站,有些忐忑不安地僵在那边。
虽然坑了叶深浅的人是白宝宝,可表面上和他云飘雨荡的人却还是白少央,这厮若是高高兴兴地听他瞎扯,没准还能被蒙过去,若是还记着“陷害”之仇,只怕白少央还不能轻易骗过他。
想到此处,白少央只咳嗽了一声,强掩尴尬道:“没把这件事更早告诉你,是我做得不妥。”
叶深浅挑眉道:“所以我真的猜对了?刚刚的你不是你,如今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白少央道:“刚刚的我是没经历人事的我,现在的我是什么都经历过的那个我。虽然我们用着同一个身躯,但你最好把我们当成两个人看。”
可一个人怎么能被当做两个人看待?
这就像是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撕成两张看,每张都是窄的、破的,即便对半分开,也不会得到完整的内容。
陆羡之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一团云雾当中,耳边是一场天方夜谭,脚下是一片虚无,没有半点值得可以立足的地方。可出于对朋友的尊重,他实在不想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把好不容易回来的白少央又给吓跑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说出了一句话,一句他自己没觉得如何欠揍的话。
“所以你们哪个才是白少央?”
“我们都是白少央。”白少央微微一笑道,“只是因为经历不同、记忆长短不同,所以行事风格也不大一样。”
岂止是行事风格不一样,从头到尾都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这话虽然玄乎,但道理也算浅显,叶深浅应该听得明白,
他若是连这点都听不明白,那就不能叫叶深浅,该改叫绿深浅了。
如他所料,陆羡之听得快把头皮给挠穿了,韩绽一张脸沉得像是被泼了酱油,郭暖律则是一言不发,只有叶深浅直截了当道:“我明白了。”
明白这事儿还真不是“双魂症”那么简单了。
因为白少央绝不是一个会对着他们痛痛快快承认真相的男人。
以叶深浅和对方相处的经验,这人被捅出一个洞后,多半要在洞外盖一层东西,把缺口堵上,等到实在堵不住的时候,他才会把洞口给老老实实地露出来。
一个眨眼间能编出九套瞎话的男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对着他们认输?
事情或许和“双魂症”有些关联,但绝对不能单用“双魂症”来解释。
于是他下一瞬就对着白少央道:“那你们之间……究竟是如何相处的?”
瞧他的口气,仿佛已毫无异常地接受了这荒谬离奇的状况,没有半点妨碍地把伪君子和白宝宝当成了两个人来看待。
这几个人里面,只有他和郭暖律能及时跟上自己的思路,但只有叶深浅能像戏台下的观众一样,在最适当的时候做出最适当的回应。
白少央因为他的及时捧场而笑了一笑,眼里也闪过了一道愉悦的火花。
“说来你或许不信,我们之间相处得还算不错,有时他听听我的话,有时我听听他的话,每天来一场坦率的交流,交流完了就各干各的。”
叶深浅微微一笑,立刻从这段话里提取出了三到四个要点。
相处得不错约等于相看两厌。
交流表示吵架,坦率的交流表示他们大吵了一架。
交流完了各干各的,就说明他们大吵特吵了一架之后就抢着冒头。
结论得出——白少央和白少央之间压根就没有协调好。
想来也是,这两人明明就是爱憎相反,做人行事也皆是迥然不同,只怕正闹得不可开交,哪里还能和谐相处,定下几日一换或者半日一换的规矩?
然而这件事还真不好当着陆羡之等人的面说道。
真相是要查的,面子也是要给的,扒了白少央的面子,等于要了叶深浅下半辈子的里子。
于是叶深浅继续装傻充愣道:“你和他是几天一换,还是半天一换?”
白少央笑道:“一开始是几天一换,再后来便是半天一换。”
怎么这两个……两个白少央连规矩都立好了?
陆羡之晕晕乎乎道:“所以你们打算这样长长久久地下去?”
难道他的一个朋友就从此变成了两个朋友?
白少央却摇了摇头,近乎斩钉截铁道:“不会太久的。”
韩绽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从对方的话语里嗅出了几分不祥的味道。
白少央这时却模棱两可道:“这病症虽然离奇,但也不算什么绝症,总会有好的一天。”
他说得不清不楚,显然是另有计划,韩绽本想再问下去,可却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更为紧要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若是不问出口,只怕这几天连觉都睡不好。
“你和叶深浅……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也不是个石头石脑的人,对这两人的关系已是隐隐约约地猜出了几分,可还是心有不甘,不甘到想听白少央亲口说出来,把自己侥幸的念想给一刀砍断了才好。
于是白少央便如了他的愿。
他对着韩绽缓缓道:“从十八岁生日那天到今天为止,他一共上了我三十六次,你觉得我们是怎样的关系?”
他把这羞耻的**说得得意洋洋,说得眼含热光,仿佛说了这话,就等于了挣脱一道无形的枷锁似的,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为着自由的曙光而欢呼着。
——三十六次!?你……你居然和他上了这么多次!
山村少年在心底发出不可思议的怒吼,韩绽却仿佛被这当头一棍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脊梁上,差点摔到地上。
他面色苍白地看了看白少央,又把那目光挪了开来,嘴唇颤抖得好似挂不住了似的,身上像是一瞬间没了力气,铮铮的铁骨都被骇得软了下来,天塌地陷般地软了下来。
可是他最后却没有对着得意洋洋的白少央说些什么,而是看向一脸窘色的叶深浅。
他一看到对方,就好像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深切的背叛一样,眼中闪出暴怒的火花,面上也骤然爆起几根青筋,像狰狞可怖的黑蛇一般在额间蠕动。
“三十六次?还没四个月你就做了整整三十六次!叶深浅你这禽兽!他都还未满二十岁!”
作者有话要说:融合要等下章了,么么哒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