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迷路了?”熟悉的嗓音,言笑晏晏地问她,“怎么还是这样冒冒失失?撞疼了么?”
眼前突然伸出一双手,似乎要摸她的脸。
一瞬间,玉琳琅身上的热血全部退去,只剩下一片寒凉,她急急忙忙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来,双膝一弯,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像是用刀刻在自己的心上。
“民女玉琳琅,拜见左相大人。”
玉琳琅的眼前,只有一双皂靴,那步子顿住了,她低着头,看不清跟前人的表情,只是方才那和风细雨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清冷而克制,又像是夹杂着暴风雪,让人听不清言语里的寒意。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一双手递到她跟前,玉琳琅稍稍抬头,就撞进宋元征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深潭一般,教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数百日夜的思念,她费了多大的决心才从建州走到了京城,可是见他的第一面,他却身穿喜服坐在那枣红大马上,身旁是个绝色无双的美娇娥。后来他追来了,他深情款款地说,这婚事有蹊跷,他说他会回来,可那日他一去不复返,再传来的只是他和夫人的如胶似漆。
玉琳琅暗暗扣紧手心,面色不动起了身,恭谨答道:“大人说笑了,官民有别,尊卑有序,本该如此。”
说完,玉琳琅福了福身,“那小姐还在等我,民女先行告退。”
还未走上两步,身后伸出一只手来直直扣住她的臂膀,玉琳琅讶异回头,宋元征眼里的深潭早就布满了疾风骤雨,他在生气,而且非常生气。
玉琳琅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眼睛微微瑟缩。
宋元征似是叹了一口气,放开她的手,无奈道:“你一向就是个路痴,这时园又大,只怕你走上一天也走不出去。跟紧我,我带你去找那邙月。”
“不必了。”玉琳琅还要再倔,宋元征回身淡淡道:“你也知道官民有别,尊卑有序。怎么我这个左相说话,你还敢一而再,再而三推拒?”
玉琳琅万万没想到这人这般无耻,竟拿她的话堵她的嘴,一时语窒。
宋元征又道:“你若是不想走也好,恰巧一旁就是厢房,不若咱们随意选一间,正好进去叙叙旧?”
这人!端的无耻!
玉琳琅几乎咬牙切齿道:“那就有劳相爷前头带路。”
“嗤。”宋元征站着树下,见一片树叶落在玉琳琅的头上,她懊恼地跺脚,他脸上终于寒意渐消,露出了一丝笑意。
两人一路走都是沉默,玉琳琅跟在身后,反倒能无所顾忌地看他的背影。从前宋元征重伤落在她的院里,当时她就感叹他这样的大高个,着实瘦了些,可是偶然一见他赤-裸的臂膀,方知瘦归瘦,浑身筋骨肉。
他成亲那日,玉琳琅匆匆一瞥,当时伤心难过,事后回想,宋元征瘦削了许多。
现下一看,他竟是比那时还要瘦。高高的个子,一身的墨色衣裳,风一吹,只觉得衣下都是空荡荡的。
玉琳琅心里头酸楚,也不知道他的伤到底好彻底了没。
正发着怔,前头的人突然停下了步子,她险些撞上他的后背。宋元征转过身来,好笑地问她:“你在想些什么?”
“嗯?”
“我方才问你在京师过得如何,你却不理我,”宋元征戏谑道:“莫不是……在想哪家好看的公子?”
好看的公子?玉琳琅看着眼前越发瘦削的宋元征,原本一身腱子肉的他满是男子气概,扑面而来的男人味儿,现下了,却平添了几分书生气。两种气质巧妙地在一个身上融合,谁能比她好看?
玉琳琅的脸可耻地红了。宋元征扫了她一眼,反倒愣住了,凉凉道:“看来玉姑娘当真是思慕郎君。京师这日子,玉姑娘过得想必如鱼得水,我倒是多此一问了。”
“还行。”玉琳琅只听他口口声声“玉姑娘”,遂也毕恭毕敬回道,“做了些小生意,尚能糊口,劳相爷费心了。”
“听说你前些日子遇上了些麻烦?”
“有周大哥在,他很是关照我。”玉琳琅回道。
“周大哥?”宋元征玩味地说着这三个字,玉琳琅浑然没察觉他咀嚼着三个字的寒意,继续道:“前几日小满进了国子监,前前后后多亏了周大哥帮忙……”
“子安一贯是个热心的人。”宋元征笑道。
玉琳琅点点头道:“周大哥对外人说我是他的义妹,所以他们才不敢为难我。我总算明白狐假虎威的意思了,背靠大树好乘凉,果真如此。”
玉琳琅说着,下意识摇了摇下唇,嘴角一弯。
宋元征微微倒吸了一口气,胸口乍然一闷,似笑非笑道:“子安那棵树未必比得上左相府这棵树牢靠。旁人要是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仅不会为难你,只怕还要巴结你!你若有困难,怎得不让我帮你?”
宋元征这话里,隐隐带了几分醋意,后半句“在你心里,子安莫不是比我还亲近”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那不一样。”玉琳琅低声道。
“如何不一样?”宋元征反问道。
说这话时,两人都顿住了步子。玉琳琅分明看到了宋元征眼里的怒意,她知道她在气些什么,他在气她把他当成了外人,他在气她把他推拒到了十万八千里,这熟悉的陌生人戏码,他们两人都快演不下去了。
“左相大人,你已经成亲了,夫妻和顺比什么都重要,我不想让夫人误会。”玉琳琅坦然答道。
“我已经成亲?”宋元征脑子里轰一声巨响,忍着怒意诘问她,“娇娇儿,你还是不信我!”
你别这样叫我!玉琳琅心肝一颤,眼见着前方就有人影,她只知再说下去还要出事,赶忙福身道:“多谢大人引路,接下去的路,我可以自己走,就此别过。”
宋元征一把扣住玉琳琅,玉琳琅用力想要挣脱,宋元征这回是发了大怒,随手一带就将她搂回怀里,他的下巴抵着她,近乎嘶吼道:“我是成了亲,子安不也有十来个妾氏。你怕我夫人误会,怎么不怕他那几房妾氏吃醋?娇娇儿,子安很好,可是你不能,你不能……”
玉琳琅身子一动,总算明白他话中意思。他是觉得自己爱上了周子安?
一时间,玉琳琅心中五味杂陈。
眼见附近便有人影,她生怕别人瞧见,低声哀求道:“宋元征,你放开我!若是让人瞧见了,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为什么要说清?”宋元征一声低吼,扣住玉琳琅的下巴,一字一句道:“玉琳琅,你听好了,你这辈子的男人只能是我,不能是别人,否则……”
没有否则。
宋元征眸色一沉,顺着玉琳琅的方向吻了下去。
玉琳琅起初还挣扎着,他的舌尖灵巧地绕过的牙齿与她交缠在一块,鼻尖是彼此熟悉的气息,耳旁有鸟儿轻声歌唱,暖阳懒洋洋照在两人的身上,湛蓝无云的天空澄净地像是少女无暇的爱意。
玉琳琅沉溺在里头,像是在梦中一遍又一遍梦到的场景,宋元征只是她的,宋元征手扣着她的腰,越发用力,她忍不住嘤咛了一声。
“左相!”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旁突然轻轻传来一声惊呼。
玉琳琅乍然睁开眼,只见不远处,有一位面容英气俊朗的女子正错愕地望着两人,她的身后,是看戏看到精彩之处已然看呆了的周子安。
玉琳琅心里穆然一沉,羞愧之心浮上来,下意识推开宋元征退后两步,没成想身后便是一个十块,她险些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可是宋元征眼疾手快,不过一瞬间,就拦腰抱起了玉琳琅。
玉琳琅惊魂未定,再看左相夫人那张惊讶的脸,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场景,如何解释才好……
周子安这才反应过来,对雪竹道:“这个,这个……哦,她是我的义妹,左相的救命恩人,十里香风的东家,玉家三小姐,玉琳琅。”
“久仰盛名,初次见面。”雪竹面无表情地说了句。
远处的人影影倬倬,隐约听到那邙月在高声喊:“琳琅姐姐,你在哪儿呢!”
又听到吩咐下人:“快去四处寻寻,这园子这么大,她可别走迷路了才好。”
眼见着人就要寻过来,玉琳琅低声求道:“放我下来。”
宋元征搂着她,心疼问道:“伤着哪里没有?”
两双热辣辣的眼睛正盯着他们,玉琳琅摇头道:“没有。”
顿了顿,又道:“多谢,烦请大人放我下来。”
要解释还是由宋元征解释好了……玉琳琅绝望地想,听说左相夫人是位女将军,不知道女将军吃起醋来,威力是不是毁天灭地。若当真如此,她也认了。
宋元征愣了一愣,眼见着那邙月带着那些人就要追过来,周子安赶忙圆场道:“前厅来了好些个人,就等着见大人呢。不若还是将玉姑娘交给我,我领她去看看大夫……”
宋元征冷冷看了一眼周子安,周子安莫名感觉到了一股杀意,冷不丁缩了缩脖子,讪讪将伸出去的那双手收了回去。玉琳琅却是不管,径直从宋元征怀里挣脱,冷着脸道:“我没事,我自己可以。”
她这一站,头上冷汗都要落下来。宋元征目光越发沉,眼见着就要爆发出来,周子安无辜地挠挠头,正要开口劝她,玉琳琅忽而腾空。
玉琳琅这回不是吃惊,直接就是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