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从屋外进来,见玉蘅醒来,怔了一怔,对玉琳琅道:“小姐,三小姐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坐不住了,说要见她。”
玉蘅已然待不住了,踉踉跄跄走到门口,喊了声“来人”,林伯言要去扶她,她一把推开他,恶狠狠地看着玉琳琅,笑道:“玉琳琅,当初的那个玉蘅早已经死了,现在的这个玉蘅也快没了。欠了我的,我会一点点要回来!我欠下的,我也会还!”
“玉姨娘!”随身的婆子闻声赶来,见了玉蘅,忙行了礼,道:“姨娘叫小的们好等!我还以为姨娘……”
玉蘅已然换了一副样子,柔弱笑道:“这是我亲亲堂姐,我不过是许久不见她,多说了两句话,妈妈担心什么?”
“那倒不是……只是夫人吩咐了,玉姨娘身子不好,吹不得风。”婆子赔笑着,又道,“前头小厮传了话来,说玉姨娘的娘家姐姐来了,人就在客栈等着呢。”
玉蘅“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望了玉琳琅一眼,笑道:“侯爷跟我提起过好几回,说是想见见我娘家人,我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盼来了大姐姐!二姐姐也许久不见她了?不去见见么?”
玉琳琅脸色一僵,玉蘅像是做了个很大的恶作剧一般,吐了吐舌头道:“我差点忘了,二姐姐不喜欢大姐姐,也罢。”
她对婆子使了个眼色,甩了衣袖:“走,咱们去接大姐姐。”
林伯言到底仁心仁术,替玉蘅问诊过后便对她的病情上了心,隔日里又查了医书典籍,兴冲冲告诉玉琳琅,玉蘅那毒虽然不能解,但兴许吃了解药,还能多活个几年。
玉琳琅那日见玉蘅的样子,有些担心林伯言多管闲事会惹祸上身,哪知刚要开口,林伯言便道:“琳琅妹妹不必担心,忠勇后府多次请我问诊,我寻个机会再去看看她,只要我小心一些,不被人发现就好。”
玉琳琅拧他不过,也就随她去了。
过了几日,章含之带着玉小满到了京师,姐弟二人多日不见,抱在一块说了好久的话。周子安隔日在京师最好的酒楼为玉小满摆了一桌洗尘宴,一时间,整个京城又都知道,周子安多了个义弟。
等过了几日,玉小满入了国子监,原本瞧不起他出身的同窗们,反倒不敢轻视了他。
等一切尘埃落定,又是一个月有余。玉琳琅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章含之也带来好消息,说是建州几处庄子今年收成极好,便是建州几家铺子遇上了几件难事,也是逢凶化吉,每每遇到绝处,总有转机。
玉琳琅暗自琢磨,大概是周子安在后头使了力,每每见了他,越发恭敬。
这日,那邙月特意给她送来请帖,说是林府办了个赏花宴,林夫人特意请玉琳琅前去。
玉琳琅起了个大早,特特为林夫人做了几道她爱吃的点心,又挑了个精致的博山炉带着,听说林家成近来对紫砂壶很着迷,特意挑了件紫砂玉兰花六瓣壶送他。
见了面,林夫人果然欢喜,点着玉琳琅的鼻尖道:“我家那位爷定然喜欢你送的这个壶!”低了声道:“他呀,最近迷得很,就差抱着壶睡觉了!”
玉琳琅莞尔一笑,林夫人牵起她的手道:“我可等你半日了,里头的夫人小姐们都在比投壶呢,你也知道我,这个我真不拿不出手,就得你帮我挣回点面子!走,我领你一边走,一遍看看这园子!”
玉琳琅跟着林夫人往里走,一边听林夫人介绍,一边看风景,直感叹这时园雕梁画栋,好不恢弘。
也是到了京师,玉琳琅才晓得,原来林氏祖上出过一位公爵,前些年败落过,到了林少爷手上才又恢复了些。京师里那些大家贵族,与林府也多有来往。
所以,即便是个普通的赏花宴,今日来参加的人当中,也多是在京师数得上数的人物。
“你瞧见那座亭子没?”林夫人指着远处湖心的一座八角亭,对玉琳琅道:“听我家相公提起过,那湖心亭可有些厉害,当年林家太-祖科举之前在湖心投了一枚铜板,许愿榜上有名,结果后来就高中了三甲,再后来,家中子弟若有科举,都来此许愿,也是怪了,来此许愿这,十之六七能中……你说,神不神奇?”
那邙月连连点头道:“神奇,神奇!那我也去投一枚,许愿姐姐多子多福,再给我添个小外甥!”
她说着又要窜出去,林夫人一把将她拉回来,宠溺地责备道:“你呀,就跟个猴子似的,皮得很。你没瞧见,那亭子里现下都是男子,你去干什么?”
“诶……”那邙月忙拿手当帘子挡在跟前,望了一眼,道,“怎么都跑去那了?都去许愿啦?”
林夫人笑道:“咱们女子办赏花宴,那些才子便设个诗会,你若是这会冲了出去,明日街头说书人可得多个故事了!”
那邙月吐吐舌头,玉琳琅“噗嗤”一笑,远远望去,身子突然一怔。
只见那远远的湖心亭里站满了男子,只是在一侧的游廊上,独独站了个人,黑玉发冠束发,墨色的长袍,像是夏日缤纷的色彩里一滴化不去的浓墨,让人挪不开眼。
那邙月显然也看见了,顿了一下,小声嘀咕道:“姐夫竟有这么大的面子,平日里谁也请不动的这尊佛,倒是让姐夫请回来了。不是说他素来不爱与人打交道,更不爱参加这些聚会么?”
林夫人也愣了片刻,道:“不曾听你姐夫说,请了左相大人。”
那邙月忙拉了拉林夫人的袖子,道:“姐姐,咱们还是快一些,再晚去些,那些彩头可要被其他夫人们赢光了!”
玉琳琅轻声笑道:“听说相爷与夫人伉俪情深,形影不离,左相大人既在这,夫人定然也来了。”
她话音未落,前头就有人来报,说是相府夫人到了,那邙月拉着玉琳琅道:“什么狗屁夫人,姐姐去迎就是了,我跟琳琅姐姐先去玩了。才不理她!”
说着,那邙月拉着玉琳琅边走,林夫人在后头只能苦笑,道:“月月这孩子……”
一壁又暗暗责备林家成,怎的会去请那尊佛,这局面不知道该如何收拾才好。
那邙月领着玉琳琅到了花园里,果然好不热闹,投壶大约已经进行了几轮,夫人们都玩累了,只剩下几个年轻些的小姐们正在玩儿。那邙月入了席,拿了几块糕饼,硬是塞给了玉琳琅一块,领着她坐在一块阴凉地里,正好是她能看得见花园里所有人,旁人却看不着她们。
就听几个夫人在聊天,其中一人奉承另外一人道:“夫人这扇子很是别致。”
那人摇着绢丝扇子吟吟笑道:“我这扇子可是十里香风买来的,这扇柄、扇骨均是上好的檀香木制的,扇面是苏绣。整个京师也就这么一柄扇子,没有第二个了!”
那邙月推了一把玉琳琅道:“听见没,夸你呢。”
玉琳琅睨了她一眼,低声道:“听墙角呢,声音小点儿!”
话音刚落,有人低低问道:“新开的那家十里香风?听说很是不错。只是听说,前阵子出了事,人命案子呢……”
“嗨!都是教眼红的人害得!根本没影子的事儿,官府不都判了么!”那人压低了声音道:“闹事儿的存心要讹诈十里香风呢,可怜那位女东家,做个生意还被恶人惦记着。”
“怎么听说还和忠勇侯府有关系?”有人压低了声音问。
那人冷笑一声,道:“侯爷院子里排的上号的妾氏通房就有十几二十个,排不上号的,还不知道多少。你当侯夫人这么好当的?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血。一个月从侯府里总要抬出去几具尸首,谁知道是怎么没了的!”
“说起这个我倒是听到了一件趣事……”旁人附上来,笑道:“前些时候我去了一趟忠勇侯府,瞧见了侯爷新近宠的那位玉姨娘,听说是前头那位得宠的玉姨娘的亲姐姐!这一家子两姐妹倒真是有意思,上赶子当人妾氏,姐妹俩共事一夫!那日不知道怎么的,夫人生了气,罚那位玉姨娘跪在园子里,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结果你们猜怎么的?”
“怎么的?快说啊!”一群人被勾起了兴趣,便是那邙月也把耳朵贴近了些。
那人笑道:“侯爷带着人冲了过去,当着忠勇侯夫人的面将那妾氏抱了起来,忠勇侯夫人脸都绿了,气得摔了一屋子的东西!”
“这不是当着大家的面打正房夫人的脸么!”一群人唏嘘着。
那邙月吃了两口糕点,后知后觉道:“这个玉夫人,不会就是玉寰吧?”
玉琳琅点点头,想起林伯言对他说,玉蘅近来病得越来越重,林伯言给她看了几回,却也不见好。这姐们二人当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那几个夫人说着话,又嫌无聊,约着去赏花去了。那邙月蹲了半晌,整个脚都麻了,等他们走了,赶忙拉着玉琳琅起身,道:“你可要小心着些玉寰。那个玉蘅虽然蛮横,可都是明着来的,不像玉寰,总是躲在暗处使阴招。”
“你倒是晓得。”玉琳琅瞧着她鼻尖上的奶油花便觉得好笑,拿了帕子替她擦了去,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这个也太好吃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猫叫,她面色大变:“这只死猫,又抢我吃的!元宝,你这只死猫,把我的鱼饼还给我!”
说着话她就冲了出去,玉琳琅好气又好笑,跟在后头道:“你小心些!”
拔了腿跟在她身后,哪知那邙月这半年来总是跟着也先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脚下敏捷得很,一转眼,那邙月就消失了。
玉琳琅急急跑着,绕了两圈,彻底迷失在偌大的园子里。只见一道有一道的月洞门,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圈,一幅画里又套着一幅画的风景。
玉琳琅站在一道月洞门前,想要寻个丫鬟问问路也没有,喊了两声那邙月,就跟石头落了水,噗通一声也就没了。
玉琳琅无奈地摇摇头,自己这个路痴,若是没人领,怕是要在这园子里待上几天几夜都出不去。正要转身寻路,不提防,却是一头撞进身后人的怀里。
“对不起……”玉琳琅撞得鼻尖泛酸,眼睛里瞬间盈上泪水,尴尬道,“我不是故意的……”
一抬头,整个人愣在原地,一股热血从脚底板冲上脑门,原本因着鼻子被撞泛酸落的泪,这下子却是变成了心酸,“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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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