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芒在空中和银光狠狠相交，巨大的碰撞声在山洞内回响起。
成员们都被那飞溅的水滴遮挡了视线，那名王者从水中越出的瞬间，炸裂的水柱在整个山洞内爆开，散成漫天的水花。
但他们在它出现的刹那，都感觉到了浑厚的威压，船长握着轮舵的手都有些发抖。他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只不过是第一次感觉到这样恐怖的气息，也能了解为什么老者要留下来了。
他说的对，如果没有人留下与之抗衡，谁都不能活着离开。
水滴落尽，慕容在船离开洞口的那瞬间向那望了一眼，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
老者手执白芒，嘴角流出一口殷红的鲜血，但他握着剑的双手并没有丝毫发抖，眼神紧紧盯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那横在他剑上的，是一条泛着银光的尾刺。而它的主人，慕容最后看到的是一对充满骨刺的白色复叠双翼，以及那浑身类似白色铠甲的鳞片。
他没有读过有关这些生物的相关书籍，只知道在这个大陆的某地，有人信仰着一种图腾。它鳞生四爪，无视重力般踩着祥云腾空，咆哮着向世间吞吐出狂瀑和烈焰。
但那东西却是有翅膀的，和自己所理解的完全不同。
可他已经没有机会再看下去的，在船离开洞口的那一刻，老者对着洞口挥出了一道剑气，将整个山洞顶的石笋切下，那石笋伴随着巨大的石块将整个洞口层层掩埋。
成员一直沉默着望向那被巨石堆叠的洞口，他们的脸上倒映着河面上那繁荣的灯火，照亮的却是一片阴郁的面容。
除了沉默的送别，他们能做的也再也没有其它了。
慕容抬头望了一眼河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大多都沉浸在如此欢快的夜里，那一张张充满笑意的脸上在他看来却是那么残忍。这就是他们所要守望的国家么，他越来越看不清周围了。
也许也只有那些脱离的肉身的亡魂，才会理解他们所做的一切。
隧道内
灵枫踩着铁轨跃上布满窟窿的车头，反手匕首横切，和少年的利刃相交。
隧道深处再也没有敌人进来过，但是他知道，现在脚下这条铁轨的两端出口，防守了大量的敌人。他不去想自己能不能逃离这里，只知道自己一直在追寻着一个答案，那黑色面具下的面容，究竟是谁。
这个答案值得他用生命来下赌注，他知道自己如果当时离开就会后悔，他很讨厌那种悔恨。在校长死去的那天，他甚至是想时光倒流回那一刻，那样自己就能早点挥出那一刀，或是将自己融入黑洞。
这样的选择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后悔，只不过一切都已经发生，谁都没有能力改变过去。
在他身后的车厢下，那车轮抵着一枚引爆器，那是慕容留下的。只要有人将火车推动，尽头的炸药会在那瞬间升腾着火光冲出，将隧道内的一切都湮灭。
灵枫是知道那东西的，所以他翻身钻入车厢内。现在这列火车一头的车头已经是完全被破坏了，在那瞬间高压的气舱瞬间爆开的碎片飞溅，将那机甲的装甲都穿透。
他和少年扭打着在那机甲的身后，被那气浪卷起的机甲侧翻差点就将他们压死。不过即使是这样那台列车还是没有移动半分，不知道是出于刹车还是整列车的重量。
感觉到身后来袭的寒光，灵枫想也不想就知道那是少年追来的刀刃，转身倒提着匕首迎上。寒光交错，黑刃和两道寒光不停交锋着。
那少年手里拿着两把匕首，而灵枫手里只有一把，交战对于他来说确实是非常吃力的事情。而且少年也是能力者，但他到现在都还没有使用，灵枫想着肯定不是出于什么谦让，那能力对他身体也是有损耗的。
但灵枫一直在切回他的刀刃，对于自己来说也只有防守，心里的目标只不过是拿下少年脸上的面具而已，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所以一直都没有将刀刃真正向着少年。
那少年双手握着匕首，将灵枫狠狠架飞，但他没有追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灵枫单手撑地，慢慢从地上站起。
“我不需要你让。”少年开口，他看到了灵枫背上的刀柄，心里知道灵枫根本就是没有使出全力。
“我没有让你，而且我也没有把刀刃向着你的理由。”灵枫回答。
“那你想要得到什么。”少年问。
“我想知道你那张面具下熟悉的脸，是长什么样的。”灵枫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熟悉的脸。”少年反驳。
灵枫微笑着：“我听出了你那熟悉的声音，那面具下的脸一定不陌生。”
“真是可笑的道理。”少年冷冷地回答，身上的衣物渐渐被漆黑色的倒刺所破开，那恶魔的戎装再一次将他武装。
“出全力了么，那就让我们来好好打一场，如果你输了，就必须乖乖摘下面具。”灵枫将右手的匕首握在左手，右手伸向身后将寒芒缓缓抽出。
刹那淡蓝色的冰霜覆盖上他的瞳孔，这一次再也没有红光出现，零落的只有寒芒上的丝丝冰屑。
那少年不屑地看着他：“有能力就来拿啊。”
“那你给我等着，不需要很久。”灵枫冷冷地说着，像是吐出了一口夹着寒冰的雾气。
他将刀锋指着对面渐渐化为恶魔的少年，锋刃上凝结出和他眼眸里一样的冰霜。
“你不用能力么。”那恶魔手上的两柄利刃慢慢形变而出，他暗红色的眼睛盯着灵枫问。
“对于我来说，”灵枫提着唐刀冲上，“我的刀，就是我的能力。”
冰刃在那瞬间和倒刺相交，破碎的冰屑夹着倒刺在车厢内飞溅，散落那一地的碎玻璃。
“我与它并肩作战。”灵枫驾着倒刺组成的刀刃，切开他身后的骨翼。
“它是我的武器，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灵枫穿梭在恶魔周身，风暴牙抵挡着两把巨刃的攻击，而寒芒透过他的戎装，将恶魔身上的倒刺切开。
“无论是我手里的，还是心里的。”他踩着恶魔残留的半截骨翼跃起，手里的刀刃交叉斩下。
寒光组成的剑芒闪烁而过，灵枫落在恶魔身前，背对着他。
“我自己曾经也变成过那副样子，所以我很清楚，这武装的弱点是什么。”他转身面向少年，手里的寒芒红光闪现。
变成那副样子之后，战斗力是增强不少，可是那坚硬的武装下，不少动作是做不出来的，同时也暴露了非常明显的缺口。
“将自己变成那副样子，是你的失误呢。”灵枫冷冷地对他说，看着那戎装渐渐褪去，破碎黑衣的少年站在那儿。
“我竟然打不过你。”少年对他说了一句。
灵枫看着他：“那现在，是不是应该摘下你的面具了。”
那漆黑的面具依旧是戴在他的脸上，就连形变中的倒刺都没有将它摧毁。
“我说过，有本事自己来拿。”少年狠狠地对他说，嘴边还在喘着气。
“我并不想要你的命。”灵枫忍不住轻吼着解释。
“我知道，可摘下面具，你就会杀了我。”少年继续说。
“为什么？我怎么会杀了你。”灵枫疑惑地问着。
少年低头握起身旁散落的匕首，回答：“如果你有幸摘下它，你会知道的。”
“我保证不会杀了你的。”灵枫肯定地说。
“那太晚了，我知道你是一定会对自己的仇人下手的。我了解你，就像是了解我自己一样。”少年轻轻地解释，“我们太像了，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你在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懂。”灵枫看着那少年，他强撑起手里的匕首，像是狮子盯着猎物的眼神一样，狠狠盯着他。
“你有一天也会变得像我一样的。”
“那你想错了，你这个为国会卖命的混蛋。”灵枫也狠狠盯着他，寒芒上的红光越来越盛。
可少年突然笑了：“为国会卖命？你想的太天真了，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我很羡慕你的现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行事。”
“你难道不是也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行事的么，说这话就不问问自己。”灵枫不屑地咬着牙。
“如果我是这样的话，还用得着羡慕你。”那少年自嘲地看向手里的匕首，“我们都是舞台剧上的木偶，只有被牵线的份而已。”
灵枫突然沉默着看那少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传到他的耳旁，虽然那不是自己所说的，却能感同身受。透过那些话语能感觉到少年内心深处的无奈，他在挣扎着想要脱离现实，却被紧紧束缚。
就像是自己在偶尔的黑夜里，被小时候那群同龄孩子的记忆惊醒一样。他很后悔自己在当时的那个夜里，没有拯救他们的力量。也很后悔在之前的黑夜中，披上黑色的隐藏将他们狠狠教训。
说到底，他们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好，如果在贫困区内太过懦弱的话，长大之后也是会被一直欺负的。所有的真相，就在那晚溅洒在自己脸上的鲜血，被它全部冲刷开。
“我们之前见过么。”灵枫突然轻声问他。
那少年缓缓抬起头来，面具下那双漆黑色的眼眸望着灵枫，“我们之前没有见过，从来没有。”
“我觉得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灵枫接着问。
但那少年冷冷地回答着：“对于快死的人来说，名字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如果不是这样的世界，我可能会和你做朋友。”
“还是极好的那种。”那少年笑了起来，面具抖动着。
灵枫听着那笑着，嘴边也忍不住挂上微笑，“也对，现在的世界，敌人之间是没有朋友的。只有极坏的死敌。”
他接着说：“但如果战斗结束的话，我们有没有机会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嬉闹着互相灌酒。”灵枫抬头看着少年，眼底满是真诚的热情，好不容易遇上了和自己有着这么多共同点的人，怎么说都不想错过。
“那场景听起来很美。”少年回答，“但那是不可能的，战斗永远不会结束。”
“那我们之间的战斗呢。”灵枫反问他，“总会结束的吧。”
少年握紧手里的匕首，没有回答。他向着灵枫冲去，想用刀刃来拒绝回答，因为那真相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都难以承受。
灵枫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刀刃，知道已经没有了退路，此刻能代表语言的，就只有手里的刀刃。
但他的样子怎么能再受得了自己几刀，默默收起唐刀，握着匕首迎向那刀锋。
“这样下去你会死的。”灵枫驾着他的刀刃，对他说。
“我知道，”少年回答，“但是不这样做，我也会死。”
灵枫挑开他的刀刃，看着少年疲惫地靠在一旁，“我想知道理由。”
“死亡不需要理由。”
“那…”灵枫还想说什么，但是车厢突然晃动了一下，他似乎是听到了隧道深处传来的吼声。但感觉又不像是隧道内的，像是透过那砖墙传出的一样。
但是那震动将车轮下的引爆器压到了，这才是让他所忌惮的。
隧道深处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响，灵枫看向车厢外，那越来越靠近的火光反射在墙上。毫无疑问冲天的烈焰正席卷着隧道向列车逼近，那越来越响的爆裂声就要刺穿他的耳膜一样。
那台机甲已经在接触火光的瞬间爆开，电池能源液也是剧烈的爆炸物。
灵枫听着那爆炸声，已经来不及了，右手握上寒芒的刀柄，烈焰在那瞬间吞没了列车。
而已经逃出包围圈的慕容他们，这时候听到了冲天的吼声，随后剧烈的爆炸声在他们不远处的教堂传出。慕容看着那冲天的烈焰，知道是自己放置的炸药已经被引爆。
那炸药的分量可是整个箱子，而且不是一般的燃烧炸药，那炸弹在释放能量的瞬间会引发一连串的焰爆，引起的火焰将会持续冲起将近一分钟。
但他也知道灵枫留在了隧道内，那炸弹在面对燃油机甲以及怪物上是绝对的杀伤，而那随之而至的火焰，瞬间高温下是绝对能烧死人的。就算是勉强活了下来，空气中能呼吸的氧气也被全部消耗掉了。
“罗刹会死么。”鳄鱼看着那火光问。
他们的小船航行在高墙下，没有守卫会注意到桥下。
“不会。”慕容回答他的话。
“为什么？”鳄鱼继续问。
“因为他是罗刹。”慕容坚定地回答。
鳄鱼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的自信。”
“你觉得他会死么。”他反过来问鳄鱼。
鳄鱼抬头看了一眼那冲天的烈焰，沉默了一分钟之后缓缓说：“说实话，我不希望他死，就像是我不希望前辈死一样。”
“我们都会有死的一天，这是前辈所说的。”慕容突然轻声说。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鳄鱼接下他的话。
“我们现在准备回哪儿。”他看了一眼一只手提着裤子一只手掌舵的船长。
“当然是回图书馆，不然我们还能去哪儿。”鳄鱼回答。
但慕容突然说：“不能回去，国都内部现在是暗哨遍布，我们都没有前辈那样的经验，暴露街头难免会被看见的。”
“他们应该以为我们全部死在了隧道内才对。”鳄鱼看着他，解释着。
慕容想着那火焰延伸的地方，外城区瞬间一道火光冲天，它伴随着无数的机械炸响。这对于国都来说是厄运的一夜，漆黑的夜空完全被火光所染，将周围的一切都映得如白昼。
听着那爆炸声，慕容知道他们猜得没错，隧道的出口处有防守的燃油机甲，而且数量还不少。按照当时的计划贸然冲出，结果只能是免不了一场血战，到时候能剩下的成员们又能有多少。
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国会的实力，再怎么说这里也是他们的地盘，机甲士兵以及怪物军团不知道是有多少。慕容也有怀疑过是不是老者心里的复仇情绪，在他了解到老者要亲自执行任务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了。
对于赤枫学院，他是不会无缘无故将自己派到那的才对。而且在进入学院的当天，校长甚至都没有查他的底细，他那份伪装的档案始终都没有被校长挂在嘴边。明明是一个这么具有威胁性的能力者，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任自己在学院中，一点都不担心。
现在想起来如果他们之前就是认识的，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从亚伦那，他都可以猜到。那么对于学院来说，他们从来就不是敌人。
可现在学院都已经没了，这一切就算是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换来的只不过是一些心理安慰而已。
“听我的，现在弃船，保护好船长。我们到最近的驻守点，等到这几天过去之后，分批返回基地。”慕容转身对着成员们说。
以他的身份，现在是组织中最有发言权的。
“我们不能再死人了，”他环视成员们坚毅的眼神，平静地说。
“就当是执行前辈的命令，等着终该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