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招太过弄险了,差一分一毫,都要被识破。”
“对付他们只能险中求胜。”
两个声音从昏黄的破旧餐馆里传出来,里面没点灯,空无一人的只能看着两个身影对桌而坐,身形好似是一般的高挑,余晖洒在破旧的餐馆里,才看的清每一桌上都摆满了酒菜,还冒着热乎气。
“你都安排好了?”其中一人发问。
另一人点点头,并未开口回答,他低下头从身上马甲的小兜里拿出块闪着银光的怀表,看了看上面的时间。
“杜明堂呢?”先前发问的人又追问了一句。
“我已经把实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杜老大了,明天报社就会刊登他死于火灾的假消息。你给杜老大说了什么,他竟然答应的这般痛快?”看怀表的人回答了他,又追问起来自己心底的疑问。
“我向他保证这一计可以狠狠打击洪门。”
“他为什么信你?你跟洪门无仇无怨。”这人又问,可是另一人却不答了。
当真无仇无怨吗?他心里想着,他的确对洪门没丁点的兴趣,可是对这洪展达却有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洪展达往日里都是穿着丝绒的大褂,带着一顶礼貌,佩戴的戒指扳指都是上好的玩意儿,腰间也挂着绝顶的玉牌,只是这块玉牌偏偏就被虞小楼看着了。这块玉牌虞小楼再熟悉不过,他曾经也有一块类似的,因为那一块玉牌,他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那一块玉牌,他的命险些折在落马客栈,若不是得了病虫儿相救,此刻的他多半已经是个废人了。
“我与洪门无冤无仇,与他洪展达却有断腿之仇。”开口的人是虞小楼,对桌而坐的人是北堂鸣。
“哦?”
“时间不早了,洪津八快来了。”虞小楼并未解开北堂鸣的疑惑,只是看了看天色,觉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北堂鸣不再追问,点点头站起身来,朝着后边儿走去。虞小楼走到门前,准备着迎接洪津八。打老远就看着洪津八摇摇晃晃的背着手,大摇大摆的朝着这破餐馆走过来,身后还带着堂口的不少光棍。
这是青帮相比起洪门的优势,却也是个无奈的优势,青帮上下的舵口、堂口都是隐秘着的,若非有事,绝不会让外人得知,说起青帮人人都知道有十万子弟,却不知道这十万子弟都藏身在什么地方,或许是一个茶馆,甚至是一个早点铺子。这也是青帮不得已而为之,洪门财雄势大,事事压青帮一头,青帮若是像洪门那般大开堂口,这堂口不知道要被砸多少次。
正因为这般,洪津八此刻正一点点的靠着青帮的舵口走来却不自知,只当是一家不入流的餐馆罢了,打远处就看着这餐馆歪歪斜斜的招牌,破旧的石砖墙,心里就冒出些不悦,请人吃饭哪有到这样的地方的。
“哟!八爷这边请!”虞小楼看着洪津八一点点靠过来,便高声喊了一嗓子。
“这是啥破地方?”洪津八停在了破餐馆的门口,嫌弃的朝里望了望,扫了一眼虞小楼,本就打算转身走人。
“唉!八爷您别看这地方破,你闻闻这香气!”虞小楼说着,一边儿扇了扇屋里饭菜的气味。
里面每一桌的饭菜都是虞小楼亲自下厨做的,不说是山珍海味,但也是珍馐佳肴,洪津八把脑袋朝里探探,鼻尖吸了吸,一股诱人的香气从鼻孔走遍了全身,洪津八咽了口口水,又不好直接进去怕丢了面子,便点了点头,故作勉强的走了进去,身后的一干堂口光棍也随着他进去,待他们都进去落了座,虞小楼最后才进去,坐在了里面最里面的一桌上,正好和洪津八对桌而坐。
“嗯~~~”洪津八装模作样的从盘子里夹起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咀嚼起来。
洪津八原本紧锁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口中一下子充盈着香气,脸色也变好了不少。虞小楼得意的看着洪津八的神态,摇摇头自己也吃了一筷子,以他的厨艺,拿下这洪津八的舌头还是不在话下,身后七八张桌子上也传来不停的夸赞声,整个破餐馆里一下子变的热闹起来,虞小楼又给洪津八满是一杯酒,洪津八看也不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怎么样,八爷,地方虽然破了些,但是味道是绝顶的吧!”
“嗯嗯嗯嗯!掌柜的呢?吾给伊赏些东西。”洪津八的嘴里塞满了饭菜,一边吱唔着朝着虞小楼喊道。
“这地方今天被我包了场,掌柜的和伙计都在后边儿呢。”虞小楼解释起来,心中暗探这洪津八的的确确是个蠢货。
若是个稍微机警的人,瞧着这破餐馆里虽然摆满了饭菜,却不见掌柜的和伙计,心中必然生出疑惑来,更不要说被虞小楼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一番,竟然便相信了。此刻的洪津八只顾着眼前的美酒佳肴,原本还堆虞小楼有些顾虑,此刻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虞小楼一个劲儿的给洪津八的酒杯里添上酒,一会儿又给其余桌上的光棍们倒上酒,忙活的虞小楼满头的大汗。
“唉,虞先生侬勿要忙了,倒酒这些小事就让这些小子来。”洪津八吃饱了坐直了身子,拍了拍肚皮朝着那桌上的洪门光棍打了个手势,那人立马上前给虞小楼满上了酒。
虞小楼举起酒杯和洪津八轻碰一下,一饮而尽,虞小楼看着这洪津八此刻已然是面色桃红,已经喝了七八分醉了,其余桌上的那些个洪门光棍早已喝的东倒西歪,有些酒量差的,已经是趴倒在桌上,长醉不起了。
“八爷,再喝一杯!”虞小楼又朝着洪津八敬了一杯酒,这洪津八此刻已经连眼都睁不开,眯成了一条缝,摇摇晃晃的举起酒杯,却怎么也撞不上虞小楼的杯子,索性直接喝了下去。
虞小楼给他们上的酒,那可是他当年从涂宴楼学来的酿酒,虽然口感柔和醇香,但是却是一等一的烈酒,寻常人喝不到半斤,保证醉到第二天日晒三竿才能起来。瞧着这洪津八已经醉的差不多了,虞小楼假装喝醉,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捂着自己的嘴。洪津八看虞小楼站起了身,刚想开口问什么,看着虞小楼的手捂着嘴,另一只手不断的挥着,知道虞小楼这是要吐了。
“哈哈哈,就侬这个酒量,吾能喝侬十个都不是问题。”洪津八讥讽着虞小楼,虞小楼不管不顾的捂着嘴夺门而出。
到了门外,虞小楼把门关上,屋外的天色也黑了不少,虞小楼把手放下了站直了身子,无需在假装喝醉。他朝着对街走了两步,对街的暗巷里一对眼睛正盯着虞小楼,那双眼直放出兴奋的光来,虞小楼朝着他缓缓走去。
“洪少爷真准时。”虞小楼对着暗巷里的洪霸说着。
洪霸没应他,只是眼睛一个劲儿的扫着街面上,只有一两个零星的行人,嘴角带着一个难以抑制的笑容。洪霸穿着一身便装,头上带着一顶帽子,帽檐压住了他的脸,右肩上斜挎着一个布包,里面塞的满满的。
等到街上的最后一个行人也走了,整片街面陷入了无人的寂静,洪霸才从暗巷里出来,转头看向了虞小楼。
“真在里面?”洪霸又向虞小楼确认了一遍,虞小楼点了点头。
“没错,下午五点来钟杜明堂和北堂鸣一起进去的。”
“有后门么?”
“没有,进出都是这一个门。”虞小楼撒了谎,在北堂鸣那间屋子有一条通向下水道的暗道,只有北堂鸣知道在哪,如何开启,也是靠着这条暗道,北堂鸣和杜明堂在进了这破餐馆之后消失了。
洪霸点点头,从腰间的布包里拿出个油纸包,快步的跑向了那破餐馆,打开了油纸包,将里面黄褐色的粉末洒在了破餐馆的门前,洪霸躬着腰,手中小心翼翼的拿着那一包粉末,又绕着这破餐馆洒了一圈,一点也没剩下,这才把油纸小心翼翼的收好。
“里面是在喝酒?”洪霸嗅了嗅虞小楼身上的酒气,狐疑的看了虞小楼一眼。
“是,是我给他们做的菜,自然要喝上一杯。”虞小楼生怕被这洪霸看出端倪来,便这样回答他。
虞小楼长这么大以来,他早就发现如若不是撒谎的高手,说假话的时候总会露出些破绽,于是虞小楼便学会了只说一半的真话,将另一半本需要撒谎来掩盖的真相闭口不谈,如此谁也看不出虞小楼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有酒更好,一把火就烧的他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洪霸面色阴狠,咬着牙说罢了,又从包里取出几个黑瓶子来。
瓶子倒是不大,约莫是个手掌大小。上面也没贴着什么标签,洪霸取出来三五个瓶子,又往虞小楼的手里塞了两个。
“砸在他们的墙上!”洪霸说罢就将手中的瓶子朝着破餐馆的石墙砸去。
玻璃的瓶身破裂,里面的液体喷溅在墙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虞小楼虽然不知道只是什么东西,但是心里估摸着恐怕也是燃油一类的玩意儿,他捂着鼻子也学着洪霸的样子,把手中的瓶子丢到了墙上。
等着三五个瓶子都砸好了,砸碎了,洪霸满意的点点头,二人站在了街对面,洪霸从怀里掏出包卷烟,递给了虞小楼,虞小楼从中取了一根叼在嘴里,洪霸划着了火柴先给虞小楼点好了烟,又给自己点上,猛吸了一口。
趁着那火柴尖儿上的火苗还剩一丁点没完全熄灭的时候,洪霸右手中指和拇指夹住了火柴,朝着那破餐馆一弹。火柴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昏暗的天色下虞小楼甚至看不清火柴到底落在了哪里,只是倏然一下,火光冲天,点亮了整个即将陷入昏暗的街道。
“哈哈哈哈哈!虞兄弟,你看着火多漂亮!”洪霸抽着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似乎就是在一瞬间,整个破餐馆被火焰包裹起来,火蛇像是发了疯一般的从墙头不停的朝着里面窜去,虞小楼瞟了一眼洪霸,他的眸子里含着不可抑制的狂热,这人大概是个疯子罢,虞小楼这样想着。
二人又朝后退了几步,藏身在了暗巷的掩护之下,不一会儿便从那破餐馆里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的惨叫,虞小楼眼看着还在屋内的洪津八他们就要撞破了大门逃出来,那块外协的牌匾被火焰吞噬,从门口落下来,形成了一道火焰的障碍,阻挡了他们任何逃生的可能性。
“哈哈哈哈,虞兄弟你放心,只要是我放的火,这屋子里的人一个也出不来。”洪霸似乎看出了虞小楼的顾虑,立马安慰了他一句。虞小楼点点头默不作声,那洪霸似乎不甘心似的又给虞小楼指了指。
“不信你看!”
虞小楼抬眼看去,原先他们洒在墙头那些液体,突然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等火焰彻底吞噬了石墙之后,那些墙面爆发出震天的一声爆炸声,紧接着又是几声,一片炸毁的墙头带着另一片。火焰、尘土还有炸飞的石块漫天飞舞着,爆炸声足足响了有个十几分钟,才停了下来。
随着爆炸声的消失,惨叫好像也停了下来,火势却依旧旺盛,原先的破餐馆在几次爆炸之后,终于坍塌成了一片废墟,只是洪霸不知道,这一片废墟之下掩埋的是他们洪门自己的兄弟。
几声爆炸引得寂静的街面热闹了起来,谁都怕通天的大火烧到自己家来,都嚷嚷着救火,有人端着一盆水朝着那片大火泼去,却没有丝毫的用处。虞小楼和洪霸看引得这么多人出来,也不便在久留,转过身去,走向了暗巷的另一边。
“你确保一个都活不了吗?”虞小楼始终没看着那些人的尸体,总归有些担忧。
“你放一万个心,就是现在没死完,也没人敢进去救,等火势小了的时候,肯定都死透了。那尸体都得烧成了焦炭。”
洪霸每每说起纵火的事情,总是一副眉飞色舞的神情,虞小楼也不吭声,只是听着洪霸滔滔不绝的说着,像是洪霸这样的人,大概都是疯子吧,虞小楼心里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洪霸仅仅因为乐趣,便毫不在意纵火杀人。
虞小楼突然觉得后背一股凉意,他这回戏弄了洪霸,说不定何时洪霸便要找上门来,烧他一个干干净净,砖瓦不剩。
“明日见了报,洪少爷去请功便是了,可别忘了我的好处。”虞小楼和洪霸走到了街口,拱手道别,巴不得立马就远离这洪霸。
“好!事成了好处少不了你虞兄弟的!”
洪霸答应的爽快,背过身扬长而去,虞小楼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望着洪霸,又想了想已经死在了火焰和砖瓦之下的洪津八,摇了摇头。这两个人死不足惜,虞小楼这样思忖着,一个是恶霸,一个是有着纵火怪癖的疯子。
虞小楼转念又想到了洪展达的那一块玉牌,那是千门八将的象征,当年他年少无知被千门当做弃子撇在了地宫里,如今再见洪展达,他竟然已然遗忘了这件事,遗忘了他虞小楼。洪门十几万的光棍,洪展达一人一呼百应,即便是虞小楼没有仔细看过那块玉牌,想来洪展达必然是千门八将里的谣将。
如果不是他虞小楼将这一整件事和盘突出,杜明堂又怎么会相信他,杜明堂想要的,正是洪展达的那一块玉牌,论实力青帮只是矮了洪门一筹,若是杜明堂有了谣将的玉牌,位列千门八将,到时候便可以反攻洪门,成为上海最大的帮派。
这样的好机会,杜明堂自然也不会错过,虞小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心中不禁感叹人人趋利避害,却未想过正是如此才更容易被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