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不屑的看着眼前请他吃早点的人,拍他马匹的人太多了,可他却一个都不待见,他打心底知道这些人都渴望通过他靠近他爹的权势,他只不过是一颗参天大树荫蔽之下,最舒服的那个人罢了。
他见过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闭月羞花的美女送上门的也不少,起初他还有些兴趣,到了现在要是习惯了都还好,却已经是打心底里厌恶这些个东西了,这些是对他爹身份的崇敬,他只不过是块靠近他爹的垫脚石,每每想到这儿,他就打心眼里怨恨。
论文论武他都不差,长得挺拔健硕,习得一身的家传武艺,要是给他个机会,他定能闯下一番事业,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每日只能守着门店度日。
他咬了一口油条,抬头看看坐在对面的人,那人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自己,好像是盯着一件玩具似的,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可是他又被这人的提议吸引着,他太过于迫切的渴望这样一个机会。
还未等年轻人开口,一直打量着他,请他吃早点的人先开了口。
“洪少爷,你觉得我这提议如何?”
年轻人被尊称为洪少爷,是洪展达唯一的一个儿子,本命叫做洪霸。洪少爷不做声,他的心里还在盘算着这人为什么要找上自。
“我看洪少爷你这消防店生意红火的很,难不成一心图个安稳不成。”年轻人早已看穿了洪霸的心思,用着讥讽的口气说着。
洪霸的脸上闪过一丝的难堪,洪霸自由好勇斗狠,自打开始懂事起,就一心想着要投进洪门的事务里去,就盼着大杀四方,打出一片天地不负他少主的称呼。可是洪展达却似乎不这么想,迟迟不让洪霸插手洪门的事务。
为了让洪霸一时半会儿不能分神在洪门事务上,专门开了这么一家消防店,就是卖些灭火消防的器材,规定这洪霸每个月都得赚多少钱,若是赚不够就要挨罚,若是店都亏倒闭了,那他这辈子也不要想加入洪门。
消防店的生意跟棺材店似的,只能等着生意来,总不能给别人主动送过去。洪霸年纪轻轻,又是好勇斗狠的人,让他整天守着清冷的门店他可受不了,既然要卖这些灭火的器材,不着火肯定是没人买。
洪霸趁着月黑风高的夜里,纠集了四五个流氓地痞,一晚上放火烧了几十家铺子,当夜里火光滔天,整条街都被点亮,洪霸站在街口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痛快,他生来就是干这个的,让他遵纪守法的做生意,还不得憋死他。
他这消防店到了第二天自然是生意兴隆,着了火的人家必须得上他这儿来买,哪怕知道就是他放的火,也得找他买,这一条街都是小商小贩,哪个也得罪不起洪门太子爷,谁也不敢去报案,弄的巡捕房的探长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没着火的人家自然也会来找洪霸买灭火器,谁要是不买,当天夜里家里就得莫名其妙的着火,好些的烧个房子,坏些的人就跟着被烧死了。
是谁放的火大家心里都有数,可是没人敢说出来,况且也从来么当场抓住过洪霸,哪怕是哪个不要命的说出来,最后也得落个污蔑他人的罪名。
打这儿起洪霸就爱上了放火,到后来隔着两三个月,他这心里憋得不痛快就要出去放一把火,其放火的手段高明,哪怕是巡捕房蹲守,也从来没抓住过他,谁也证明不了是他放的火,由此这洪霸还落下个极为响亮的外号,叫做‘火霸天’。
洪霸被对桌的人这么一激,把手中的油条往桌子上一砸,隔着桌子伸出手去把他的衣领揪住,自己再一起身,一下子就把他揪了起来。他却面不改色,仍旧带着轻松的神情看着洪霸,然后露出个不屑的笑来。
这人打昨夜起就跟着自己,洪霸盯着这人的眼睛想看出些什么似的,起初洪霸以为这人在夜总会门口堵着自己,无非是要拍些马屁好和他爹套近些关系,可是这人却闭口不提他爹,只说有桩能让洪霸称心如意的事,但是得洪霸答应了,他才会说。
“你到底有什么事?”洪霸左手揪着他的衣领,右手已经捏紧了拳头摆在这人的面前。
“你这一拳头下来,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你就在这消防店里慢慢熬吧,看你要烧多少房子,才能混到个分舵主的位置。”这人冷眼瞟了一眼洪霸的拳头,不紧不慢的说完这些话。
他看的清楚洪霸的脸色发生了变化,他在这消防店里呆了三年,头一年他爹还在每月对账的时候询问一番,到了现在已然是对他不闻不问了。听得眼前这人一说,洪霸的心里冒出一股子害怕来,正如那人所说,在这个消防店就是熬到了他爹驾鹤西去,自己也没资本和帮中其他人挣位置。
洪霸慢慢放下了眼前的人,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松开了拳头,坐回了椅子上,望着眼前的人坐下来收拾好了衣领,然后仰着头,看了一眼洪霸。
“怎么样?答应吗?”
洪霸点了点头,他的确被人这人奇怪的做派所吸引了,若是往常,别人对他肯定是低三下四,可是这人如此傲慢,恐怕真有难得的机会。
“如今有一个机会,可以杀青帮的老大杜明堂。”那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压的极低,生怕被别人听着。
洪霸闻声面色一变,这是天大的事,要经过无数的谋划才有希望得手,若是成了当真是如这个人所讲的,是他洪霸最好的机会,杀了杜明堂,洪门就能独据上海,到时候他在帮里的威望便是实实在在的,不像现在是有名无实,那个时候就算是他爹洪展达想压着他,帮里的声音也不会同意。
“你张张口,便要杀杜老大,我跟着你做跟送死也没差别。”洪霸心里激动,可是面色上还是压着几分。
“这事儿是你爹策划的,你不做自然就要被人抢先了。”
“被谁?”洪霸立马追问起来。
“我。”
“你?你是什么人?”洪霸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虞小楼。”
“你就是虞小楼?”洪霸有些惊讶,他的确从洪津八的口里得知虞小楼这么一个人,乃是采水堂四梁八柱第二柱翻垛,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你要杀杜老大?还是我爹策划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洪霸有些弄不明白了。
“说来尴尬的很,令尊看得起我请我去夜总会,我倒是没出息的很,被那舞女小叶子迷住了,想要一亲芳泽的时候,被令尊当场撞破,你若不信去问问便是,也不要问的太详细,多少也给我留些脸面。”虞小楼低着脑袋,面带尴尬的说着。
洪霸一听是为了女人,神态也高傲起来,有些不屑的看着虞小楼,看来也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好色之徒,这小叶子他也知道,被他爹视作掌上珍宝,被当场撞破这虞小楼还没死,看样子这身份却是厉害。
“令尊倒也是给足了面子,我要是想带小叶子走也可以,但是得帮他做一件事,若是不帮他做,他就要把小叶子卖到南洋的妓寨去。”
虞小楼说到这儿,洪霸便全明白了,他爹让虞小楼做的那件事便是刺杀杜明堂,用一个女人换了杜明堂的命,这笔买卖再赚不过了,况且虞小楼是采水堂的人,他杀了杜明堂,所有的事儿都能推到水贼的身上去。
“那怎么就变成了我的大好机会?”洪霸追问起虞小楼,虞小楼嘿嘿一笑。
“我若是杀了杜明堂,青帮举帮上下肯定是天涯海角也要杀了我报仇。况且以我的本事,杀不了不说,还得看着小叶子被卖到妓寨去,也于心不忍。听说洪门的太子‘火霸天’本事过人,只缺一个机会,才找上你来。”
虞小楼说着咽下一口豆浆,接着说了下去。
“到时候您杀了杜明堂,带着洪门一统了青帮,把小叶子赏给我,不是一件难事吧。”
“你这是要我,架空我爹?”洪霸皱着眉,听出了虞小楼话里的意思。
“话不能这样说,我杀了杜明堂,青帮群龙无首,洪门正是大肆拓展的时候,这个时候你插不进来,以后论功行赏,甚至是以后选继承人,你都没份儿了;若是你杀了杜明堂,帮中地位骤升,到时候你就是大势所趋。”虞小楼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飞扬,早就把洪霸说的动了心。
“仅仅这些可不能当做你不亲自动手要来找我的理由。”洪霸话毕狡黠一笑。
虞小楼看着他这笑,便知道洪霸已然落入了他的圈套里,离让洪霸下定决心,只有这最后的一步之遥。
“青帮和洪门本就是对头,可是我虞小楼不想再多一个对头。到时候洪门虽然收复了青帮的底盘,但是那些青帮余孽找上我的时候,洪老大可未必会罩着我。”
洪霸听完虞小楼的话点了点头,他算是明白了,虞小楼只是又想要小叶子,又怕得罪青帮,才把这机会给自己。洪霸倒是需要这个机会来证明自己,从此在洪门翻身,这么些年来若是说他不记恨他爹是不可能的,如今有机会架空他爹,自己成为洪门的中流砥柱,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刺杀杜明堂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洪霸搓了搓下巴,沉默了许久之后冷不丁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三天以后夜里八点,杜明堂在这个青帮舵口吃饭。”
虞小楼说着,手底下压着一张字条,用手盖住了上面的字,从桌面上递给了洪霸,洪霸拿手盖在虞小楼的手上,虞小楼才把手抽了出来。洪霸用手在桌面上抓起了纸条,把手放在了桌面之下,伸开手掌,低头很快的扫了一眼,便又抬起头来。
“你怎么知道?”
“青帮里有我线人,成了我会分他一份赏钱,不成便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他身上。”
虞小楼说罢看洪霸有些顾虑,便又补了一句。
“听说洪少爷放火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来个火烧舵口,事成了功劳便都是你的了。”
洪霸被虞小楼说的终于彻底不再掩饰,脸上露出几分的笑意来,把手中的纸条揉成了球状,放在了面前装着豆浆的碗里,又用筷子搅拌了几下,直到纸条彻底溶成了碎渣,沉在了碗底,怎么也看不着了,洪霸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三天之后晚上八点,我在这个舵口门口等你。”说罢虞小楼便站起了身,他已经有了十成的信心,洪霸一定会忍不住动手的,而且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洪展达。
自打那天虞小楼在洪公馆不但没有见到洪霸,更是没听人说起洪霸,便知道这洪霸和洪展达的父子关系并不好,原先虞小楼是以为洪展达不愿儿子沾染这些勾当,现在看了这洪霸心志不定,好大喜功又智谋不足,若是让他插手洪门的事情,不知道要办坏多少事儿,难怪这洪展达给他安排下来这么一份儿闲差。
“虞先生,若是事成不要说一个小叶子,十个我也帮你得到。”
洪霸看虞小楼要走起身拱手相送,虞小楼点点头做了个停的手势,也无需这洪霸多送他,二人见面被人越少人知道自然越好。虞小楼离开了早点铺子,走在大街上长舒了口气,他的计谋才成了第一环,接下来的每一环都得分毫不差,才能把这北堂叶安安全全的接回到北堂鸣的身边去。
虞小楼伸手拦下黄包车,一路直奔着成泰当铺而去,他也一天没回去了,也不知道那唐掌柜的害怕成了什么样子,多半以为自己已经死在洪展达的鸿门宴上了。想到了这儿,虞小楼便觉得有些好笑。
等虞小楼到了成泰当铺的时候,唐掌柜的正收拾着门面,把当铺的大门打开要做生意了,还在扫着地一抬头看着虞小楼回来了,原本黯淡的神情一下子有了几分生气,连忙扔下笤帚,朝着虞小楼走去。
“东家侬真的神了呀,鸿门宴都奈何不了你。”
“老唐你不错呀,发过的誓还挺遵守的,回头好处少不了你的。”
听着虞小楼的这话,唐掌柜的连连点头,心想着虞小楼此番能回来,应该是风平浪静,从此可以稳稳当当的做生意了。
“老唐有件事你得帮我去办。”虞小楼坐下,唤了一声唐掌柜。
“东家侬讲。”
“你去找那个洪津八八爷,就说既然误会一场解决了,以后该给的钱我还是给,先前多有得罪,想请他吃顿便饭,三天之后的晚上七点,在这个餐馆。”虞小楼说罢把纸条递给了唐掌柜的。
唐掌柜的听虞小楼的这话,心想这东家是开窍了,知道这打开门做生意是要以和为贵,接过了虞小楼手中的纸条,低头一看,心里觉着有些奇怪,自己在上海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听说过这地方有个餐馆。不过既然虞小楼话也说到了,唐掌柜收起了纸条,收拾好衣装便前往洪津八的堂口。
虞小楼一夜未睡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休息,心里思忖着如今替死鬼也有了,筹码也有了,只待夜深了四下无人的时候,给北堂鸣交代好,便可以等着三天以后的好戏了。但很快虞小楼又微微起了眉,他这计策无疑是戏耍洪展达,即便是成了,往后他在上海也是如履薄冰,洪展达是绝不会咽下这口气,放过他的。
想到了这儿,虞小楼轻叹了一口气,藏在他心里最深处的秘密他谁也没说,那是让他下定决心帮助北堂鸣的原因,对付洪展达,早就不是北堂鸣一个人的事情,一切都因为在洪公馆那不留神的一撇,虞小楼这样想着,沉静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