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着教场的一大圈水贼越来越多,就好像是一大群瞧热闹的老百姓似的,这是千百年来头一次听说,当真有人敢来下战贴。
水贼们争抢着要蹿到前面去,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见识见识着甘三爷的胆魄,满场子都响着叫好的声音,环绕在虞小楼的耳边。虞小楼站在教场的边儿上,皱着眉毛,抬眼便看着甘景豹被打的节节败退。
甘景豹的武艺是高强,可是怎么也架不住一水寨的大汉车轮战,甘景豹是手中的短刀也被打飞了,也看不出到底是哪里悲伤了,浑身都是血,双腿开立,办躬着身子,双臂扶在双腿的膝盖上,一个劲儿的打着抖。
从教场到翻垛所在的椅子,数满了也不过百步路远,可是之间却隔着整个采水堂。虞小楼打眼看去,教场边儿上已经躺着三五个大汉的身子了,这都是被甘景豹已经打躺下的,可是甘景豹的眼前还立着十几号,围绕着教场还有几百号的水贼等着上场呢,这一辈子都打不到四梁八柱的位置去,更别提去战什么当家的了。
“来呀!”
甘景豹一声低吼,向前奔去,几个大汉也朝着他跑了过去,就在两边儿就要撞上的时候,甘景豹一跃而起,举着右臂,右手捏成个拳,眨眼的功夫,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击出这一拳,正中在打头儿的那个水贼的脸上。
虞小楼猜不出甘景豹这一拳有多大的劲儿,只看着中拳的水贼身子一歪,壮硕的躯体就变得像风中的飘絮似的,被甘景豹这一拳打飞出去,错愕还留在那水贼的脸上,望着甘景豹那狰狞着,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的脸,好似一头野兽似的,下一刻便已经躺在了校场边上。
其余的水贼的还没没反应过来,脚底下还跑动着,就看着最前边儿的人身子已经飞了出去。待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甘景豹身子已经落地,环抱住眼前水贼的腰,一使劲扑倒在地,膝盖一提,砸在了那水贼的腹部,水贼口中呜啦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甘景豹还想再补一拳,后背却被人一刀砍来,皮肉绽开,血一下子就溅在教场的地上。
甘景豹背后中刀,身子朝前翻滚,倒在地上,看着一左一右两个水贼,各持一把钢刀,刀尖儿擦着地,朝着甘景豹的头颅就划了过来,在教场上划出一道星点火花。甘景豹随手抄起一条钢棍,身子朝后滚了两圈,身子一起,举起钢棍挡住了迎面而来的两把钢刀。
钢棍两头一条,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声,将水贼手中的钢刀挑飞,两个水贼反应极快,手中钢刀一脱,径直朝着甘景豹的腹部踹去,甘景豹躲开了一脚却中了另一脚,咳嗽着连退几步,其余几个水贼也冲上来,手中是什么样的兵刃都有。
甘景豹手中仅剩下一条钢棍,双拳难敌四手,这些采水堂的水贼往日里便是日日训练,身手绝不会差,协同起来也是配合得当。甘景豹的钢棍刚挡住了挥过来的刀尖,铁索便绕着脚底飞过去,缠住甘景豹的双腿,甘景豹的双腿和双臂都被铁索缠住,四个大汉一用力,甘景豹的抵抗不住,五体投地般的跪在地上。
“好!”眼看着甘景豹被制服的翻垛拍掌而起,大叫一声。
还未等甘景豹抬起头,一个水贼冲上来照着甘景豹的面门一脚踹去,踢的甘景豹眼冒金星,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倒在了地上,动也不动弹一下。
甘景豹眼前一片模糊,即便是夏日,他也觉得教场的地上冰凉,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血从额角不停的流淌,他看着眼前的水贼,他们手中的刀刃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刺眼的光芒,甘景豹觉着自己哭了,但是他却感觉不到,他最终还是败了。
他的耳边好像传来的清脆叮咚的铃铛声,随着步伐的节奏,铃铛的声音也变得悦耳起来,好似带着旋律似的,那是大哥走路的声音。
“大哥...”甘景豹口中念着,那是只有他才听得见的呢喃。
眼前走来的是个少年,少年的腰间挂着铃铛,他的裤腿绑在了小腿上,露出了结实的肌肉,跑了几步之后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朝身后看着。身后一个小胖子带着另一个消瘦的少年也跑了过来,那个最消瘦的少年,看着是那么的眼熟。
“我告诉你!再欺负我三弟,我们饶不了你们!”挂着铃铛的少年耀武扬威的说着。
“还不快滚!下次看见你们就揍你们!”小胖子跟着附和了一声。
一大群少年从地上爬起来,呜咽着跑开了,留下了那两个少年爽朗的笑声,他们看着那些踉跄逃跑的少年,挂铃铛的少年又大声的又朝着那群少年吼道。
“我们甘家三兄弟,哪个也不能受欺负!!!”
“大哥二哥...”消瘦的少年攥着拳头,低头站在铃铛少年和小胖子的身边儿,他的脸上还挂着淤青,那是被那群逃跑的少年揍得。
甘景豹觉得眼眶发酸,也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流的眼泪,他听说人死前会看到这一辈所有被牢记的场景,就好像是走马灯似的一幕幕的从眼前闪过,他想他是真的快要死了。
他眼前的画面一转,消瘦的少年一人站在院里,远处是跪着的大哥和二哥,身旁是个中年大汉摸着他的头,缓缓的叹了口气。
“小豹子,景龙和景虎又替你打架了?”
消瘦的孩子点点头,委屈的看了一眼大哥和二哥,大哥和二哥却嬉笑着脸,朝着他眨了眨眼。
“我罚他们两个不是因为他们打架,是因为他们替你打架。小豹子,以后采水堂是你们三个兄弟的,你要独当一面啊。”
少年没吭声,委屈的点点头。
“爹,单打独斗他们不是我对手,可他们人多。”
“先祖何尝不是百骑劫魏营,他们人多,你便更不能怕,他们十个人,你打爬了一个,你是我甘家的小豹子;你打倒了三个,就是采水堂的三当家;等你能打倒十个,哪怕自己倒了,也是响当当的好男儿。”
少年没吭声,他还不明白爹在说什么。
“最重要的是,甘家的男儿,哪怕剩一口气,就不会倒地不起。”
甘景豹闭上了眼,他不愿再看,可是却还是看得着,面前是广阔的大海,采水帆在头顶飘摇着,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船头站着甘景龙,他的身后是背着九环大刀的甘景虎,二人你过头看向了甘景豹,甘景豹快步上前,三兄弟一起站在船头。
“老二老三,这是咱们第一次出海,以后还要一千次一万次!”甘景龙说罢,甘景豹和甘景虎相视点点头。
教场寂静着,甘景豹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好像是一只奄奄一息的野兽,再也咆哮不起来,再也没了反抗的力气,只是等待着了断他生命的最后一刀。
“死了?”翻垛站起身来,渴望的看着倒在地上的甘景豹。
炮头和秧子房摇了摇头,终究是没人能够通过下战帖这一关,他们虽然与翻垛一边,但终究是佩服甘景豹的,就凭这份胆魄,他们也不得不服。水贼们一点点的靠近甘景豹,直到走到了他的身边,举起了手中的的刀。
虞小楼好像掉进了冰窟里,他要眼睁睁的看着甘景豹惨死刀下吗,他不愿意可他也没办法,这里被里外三层的围起来,他就是会飞,也不可能带着甘景豹逃离这里,虞小楼望着甘景豹,他多想甘景豹现在能站起来,可他自己也觉着没可能。
甘家自古便是个充满了奇迹的家族,就像当年百骑劫魏营的甘宁,就像如今倒在地上的甘景豹,谁也想不到,他竟在最后一刻,像头野兽似的跳了起来,生生用手抓住了砍向了他的兵刃。
鲜血直从甘景豹的手中留下,他紧咬牙关,露出两颗虎牙来,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把手中的兵刃一把夺了过来,漫天甩开。他喘着粗气,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水贼,捏紧着流血的拳头。
所有人都愣住了,翻垛坐回了椅子上,气的牙根直痒痒,不停的跺着脚。
“上啊!给我上啊!”
翻垛扯着嗓子喊着,可是水贼里没人再敢迈步上前了,眼瞧着甘景豹这副样子,谁也不想再上去做第一个死的人。
“谁不上我毙了谁!”翻垛朝着天空开了一枪,水贼们闻枪声一咬牙,蜂拥而上,都冲着甘景豹杀将过去。
甘景豹深呼吸一口气,虞小楼看着他神色也与之前不同,好似变了个人。甘景豹看着冲上来的水贼也不慌也不忙,他扯下身上的袍子,捡起身边的钢棍,把衣袍展开,上面画着滔天的碧浪,翻滚不止好似已经看见了大海,这便是被甘景豹穿在身上的采水帆。甘景豹把采水帆放在一旁,握紧了钢棍冲了上去。
水贼们一拥而上,甘景豹握棍横扫,打翻了七八个水贼,踩着他们的身子跃起,在空中收齐双腿,棍头朝着撑住了地,身子一蜷,好似一颗千斤铁锤砸了下去,打的水贼是七仰八叉。甘景豹落在地上打了个滚,立马起身将钢棍直捅出去,左右横摆,打出一条路来。几个水贼甩出铁索还想故技重施,甘景豹打落了铁索,翻身一棍砸去,打翻了水贼。
眼看着甘景豹挡住了攻势,还渐渐的要占了上风,翻垛心里也着急起来,他扭头看向了炮头和秧子房。
“上!”
“这......坏了规矩啊。”炮头有些犹豫。
按照下战帖的规矩,得等底下的喽啰没人敢应战了,他才能上。可是眼下翻垛只想杀了甘景豹,才顾不上这些规矩。
“快去!你和秧子房一起上!”
炮头和秧子房互相望望,实在无奈,皱着眉从教场旁的高抬一跃而下,一人手持铁遍,一人拿着三节棍,二人从水贼之中杀出来,直奔着玉甘景豹而去。
秧子房冲在前边儿,挥鞭朝着甘景豹的脑门打去,甘景豹举起钢棍挡下,紧接着侧身一闪,棍头一摆,打开了炮头的流星锤。兵刃在校场上乒乓作响,明明已然是身负多伤的甘景豹却越战越勇,面对着快要站满了整个教场的水贼,反而放弃了防守,放肆的主动攻去。
虞小楼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转变,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才是甘景豹,才是甘家人与生俱来的,溶于血液中怎么也散不尽,消失不了的血性。他们绝不暗算,绝不使手段,惊涛骇浪也吞噬不了他们,面前是数不清的敌人,他们也敢孤身而上,却不是视死如归,而是不顾生死,只为打败对手的决心。
即便是百盗之祖空空儿,当年也未曾收复过采水堂。只是曾几何时留下一句‘与之为伴,幸也。与之为敌,惧也。’
翻垛看着甘景豹和炮头与秧子房打的不分上下,他站起身来,铁青着脸,从腰间掏出枪来,瞄准了人群中的甘景豹,咬着牙就要扣动扳机。虞小楼看字眼里,往身上一摸,只有那水香的九节鞭,可他也没使过鞭子,只看着翻垛就要扣动扳机,情急之下,虞小楼抬手挥鞭,打向翻垛的手去。
这一鞭却不偏不倚的打中了翻垛的手,翻垛手往上一抬,原本瞄准了甘景豹的枪口,冲着天空冒出一道火花。一声枪响之后,所有的打斗声都停下来,望向了枪声的来源,翻垛举着枪口,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就连炮头和秧子房都用异样的神情望着翻垛,这是连他们都无法接受的卑鄙,原本他们已经有些不情愿,如今他们下了教场和甘景豹打起来,翻垛却还要放冷枪,传出去采水堂这么多人应战,却还要放冷枪,名声便要扫地了。
翻垛怒视着虞小楼,虞小楼收回手中的九节鞭,他惊讶着自己居然不偏不倚的打中了翻垛,他甚至在想这是否是水香在天之灵也要帮甘景豹。
“你们干什么!杀了他啊!”翻垛大吼着。
水贼们不在动了,他们从甘景豹的面前让出一条路来,放佛甘景豹已经是他们心中的当家,就连炮头和秧子房也停下手中的兵刃,望着甘景豹,甘景豹举起胳膊擦去了脸上的血,露出坚毅的神情来。炮头和秧子房纷纷扭过头看向了翻垛,他们退下几步,也让出了道路。
甘景豹走到采水帆旁,把采水帆绑在了钢棍上,又把腰间的铃铛系在上面,举棍挥起来,采水帆迎着风舒展开来,铃铛也在风中响起来,铃声震人心魄,却不知怎么的,虞小楼这次没捂上耳朵。
翻垛看着甘景豹手中舞动的采水帆,瘫坐在了椅子上。甘景豹挥罢举棍往地上一插,发出铃声如同洪钟响起,传遍了整个采水堂,甘景豹盯着翻垛,手里捏着采水帆,直指翻垛。
“战!战!战!”
水贼之中传出了呼声,很快呼声从一个变成了一片,变成了所有人。炮头和秧子房看着甘景豹手中的采水帆,低下了头,放下了手中的兵器,甘景虎也好,翻垛也罢,只不过是因利而聚,翻垛以为有了足够的权术,他们便都能和他站在一边儿。
可这里是采水堂,是江湖,庙堂之术最终抵不过人心所向,此刻所有人都折服在甘景豹之下,他是真正的甘家人,是真正的采水堂当家。这是翻垛机关算计也没法办到的,他的的确确是甘老爷的私生子,却永远也不少甘家的后人。
“下战帖!!!”甘景豹放声嘶吼,声音回荡在教场之上。
这声音听得翻垛胆寒,他如何敢应战,他根本不是甘景豹的对手,何况甘景豹如今采水帆在手。翻垛瘫坐在椅子上,两条腿直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他想不明白,为何会在转瞬之间,就输给了甘景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