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善堂请柬上可能涂着毒这事儿,虞小楼跟谁也没提,就连有所怀疑的裁缝铺子老板,虞小楼都安抚他别多想,很可能真的是一场席卷全城的怪病。有虞小楼这么句话,那老板也不再多疑,更何况他这病已经要比别人严重的多了,哪里还有心情去想那些事。
这一方请柬被虞小楼用布小心翼翼的包起来,包的是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确定没露出一丁点来,才缓缓的装进了自己的衣兜里。就连装着请柬的那一套衣服,虞小楼也带着手套,把那衣服都裹成一个团,抱到了那没人的街角小巷,给一把火烧了,此时是非常时期,小心点总是好的。
虞小楼跟谁都没提,把这请柬带回了涂宴楼,妥善的保管起来,专门在自己屋里,敲开了一块地转,挖出个洞来,把那被布包着的请柬放了进去,又盖上了地板。这事儿他跟谁都没提,哪怕是吴晴也没说。
屠佛动身已经快有两天了,也没丁点的消息传回来,按理说他也应该到了四川了。虞小楼此刻等着的就是病虫儿,病虫儿百毒不侵,又精通毒药,只有他能拿着那请柬仔细研究。这南京城里没一个大夫郎中知道这通体发黑是什么毒什么病,估摸着也就病虫儿能够知晓这是什么,该如何治。
涂宴楼生意倒是冷清了,虞小楼可没闲着,整日琢磨这件事,他觉着自己头发都要想没了,变成师父屠佛那样的大秃头。尽管裁缝店老板的话,直指栖善堂才是这一场怪病的罪魁祸首,但是虞小楼觉着不能轻举妄动。请柬上到底有没有毒,他还说不好,这口说无凭,况且栖善堂在南京城的口碑是一天比一天好,他这么做若是拿不出证据来,反而是把自己落入了个尴尬的境地,到时候栖善堂反咬一口,他倒是百口莫辩了。
可是栖善堂为什么这么做,虞小楼怎么也想不透,那一个晚会,栖善堂募集的善款就上万大洋,若是谋财,还要动这种手段岂不是只能某一次,长远看去还是亏了,若是害命南京城这么多富贵,怎么都得罪了栖善堂呢。
而且这场怪病爆发后,栖善堂倒是上上下下忙活着四处搜寻名医,这样又是图个什么呢?
这么些问题虞小楼琢磨不透,他便不敢把自己的怀疑给说明白,正是他毫无头绪,烦闷着的时候,南京城里又出了一件大事,有人的怪病被治好了!
这病怎么治好的也不清楚,但却在第一时间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那东泰当铺的刘掌柜,得病都快有十天了,小半个身子都没了知觉,今儿却好了,当铺的生意又开了张,来一位客人就得问问,他也乐意跟人家讲。
原来昨儿夜里,南京城里来了个道士,这道士穿的寒酸的很,岁数也不大,但是破衣烂衫的却还笑嘻嘻的,显得很精神。这年头能见着道士确实稀奇了,年月不好,到处乱哄哄的,混不下去的人都往山上的道观寺庙里奔,出个家当个道士混碗饭吃。
一般往常能在路边见着的道士,那都是假扮的,什么本事也没有,道德经估摸着也就会被前几句,什么除妖降魔,批运改命都是骗钱的路数,真正乐意下山的道士却没多少了。
倒是这道士,看着岁数也不大,到了南京城里也不算命,也不吆喝,就在顶着夜色在街上转悠。这还没走上几条街,道士当街立定,掐指一算,原本悠闲的而淡然的面色骤变,皱起眉来,大喝了一声,这一声吸引了街上所有人的注意。
“城里遭了难了!”
听得这一声,原本对着道士评头论足的,现在都收了声,这道士难不成真有些本事不成,还未等街上的路人们有些反应呢,道士紧闭双眼,做了个手势,手指头掐一掐,捏一捏,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才缓缓睁开了眼。
道士睁开眼迈腿就走,也不再悠闲,速度变快了很多,一路疾行,好像赶路似的,好奇的老百姓跟在道士的后面,道士一路眯着眼,掐指一直算着,明明是刚来的,却好像认识路似的,一条岔道也没走,直接奔着那东泰当铺刘掌柜的宅子去了。
东泰当铺的刘掌柜还卧病在床着,店门也没开,可是道士到了宅子,二话不说,也不管那管家仆人拦着,硬是破门而入,直接奔着刘掌柜的厢房去了。那刘掌柜哼哼唧唧的躺在床上,屋子里点着灯,刘掌柜半边儿身子不能动,只能挤着眼睛看看,那门前到底闯进来个什么人。
道士也不管身后的追着他的人,管家和仆人且拿不住这道士,何况后面还跟着好些看热闹的老百姓。
刘掌柜的身子僵着,歪眉斜眼的看着,那半张脸也动不了,说话也不利索,变成了大舌头,看着道士支支吾吾的叫唤着什么,眼前突然出现这么个衣着寒酸的道士,搁谁谁心里不慌,何况还是在自个儿动也动不了一下的时候。
这道士反而不慌不忙的,也不管身后那些拦着他的人,他把手伸进身边儿的破布包里,一个劲儿的在里面掏着什么,也不知道这东西藏的有多深,等了许久也没见道士把他伸进布包的手拿出来。
就是这个空档,那管家一指,伙计们都朝着道士扑了上去,眼看着就要扑到道士身上,几双大手就要擒下道士,道士定睛怒视这帮伙计,大吼了一声。
“想救你家老爷吗!”这一声怒吼中气十足,似乎是镇住了在场的那些个下人伙计。
伙计们都愣住了,谁也不敢上前,这道士要是能救刘掌柜的,他得罪了道士,道士生了气不救了,自己可得倒霉。正是两边儿对峙的时候,那管家拨开人群,推开了伙计,走到了道士的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
“你真能救我们家老爷?”管家斜着眼,眼前这个道士连双好鞋都没有,怎么着就能救自家老爷了。
“能!而且马上就能好。”道士有些得意,听着强调也不像是假话。
管家跟着刘掌柜多年,听话识真假也有些心得,这道士说话的样子看着不像假话,可是这寻遍名医也没半点办法,甚至连什么病都不知道,这道士怎么就敢断言自己能治好,而且是马上就好。
道士似乎看出来这管家有些许犹豫,此时他好像也找着了他要的东西,手从包里掏出来,握着一个小药罐,打开那药罐的塞子,然后把里面的液体涂在手上,趁着药汁刚落到手上的时候,道士一转身,手往那刘掌柜的脖颈上一放,把药汁全涂在了脖颈上。等他把手拿开的时候,先前涂了药汁的地方,是一点儿乌黑也没有了,变的好好的了。
围观的老百姓、管家、仆人都看傻了。道士朝着那恢复的脖颈弹了弹手指,低下身子问起钱掌柜的。
“怎么样,有感觉了吧!”
刘掌柜的很是激动,尽管就恢复了这么一点儿地方,也费力的点着头,嘴里一个劲儿的冒出‘嗯嗯嗯’的声音来。
道士嘿嘿一乐,把手中这小药罐举到了管家面前,晃了一晃,管家也被这药的功效个吓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道士倒先开了口。
“拿去给你们家老爷涂上,立马就好!”道士说罢把药罐一抛,那管家赶紧接住,安排着仆人赶紧给刘掌柜的涂上药汁。
管家正想着要拜谢这道士呢,可是等他安排好了,一扭过头,这道士已经扬长而去,手里掐掐算算的,奔着下一个地方就去了!这围观的老百姓才反应过来这道士是真高人啊,算到了南京城会爆发此病,才出山下来解救苍生来了。
这老百姓还想跟着高人见识些什么呢,纷纷跑出了门,可是在左右看看没有他的身影,超前看也见不着他的人,无不感叹乃是真高人,有这化地成寸的本领。
回到屋里,刘掌柜的身上把这药汁涂好了,立马就好了,跟没病过一样,活蹦乱跳的,正开心着呢,立马放出话去,要重金拜谢这位道长!
这一晚上刘掌柜是第一个病好的,却不是唯一一个病好的,原来这道士打从刘掌柜的家里出来,相差没有几分钟,就在下一家出现了,这两家可隔着半个小时的路程,人家还没听说刘掌柜的事呢,这么大的消息,传的也没着道士缩地成寸的本事快。
人家一看这个蓬头垢面,头发乱糟糟,破衣烂衫的道士,正想赶他,可是却拦不住他,他硬是往里面闯,又是相同的场面再来了一遍,留下小药罐,转身走人,消失在门口,又立马出现在下一家。
一夜之间,这个道士连救了十五家富贵人家,这其中就包括吴晴的父亲,吴崇。个个都是当场病就好了。到了白天,虞小楼才听说了这事儿,他琢磨着首先不提这倒是小药罐里的灵丹妙药,单是这个缩地成寸,一夜之间连酒十五家就不可思议,就是他虞小楼,使出十成的轻功来,也没有这么快的,前脚除了这家的门,立马人就不见了,出现在了另一家的门前。
各家各户是都要拜谢这位道长,这道士破衣烂衫,不用想也知道,没钱住店,行踪又飘忽不定。南京城里原先有座道观,可是现在没法用了,被洋人买了下来。这位妙手回天的道士,也就只能住在栖善堂里了。
栖善堂也摆出了招牌来,公开治病,分文不取,这道士和栖善堂主一道,白天里一家家的治病治过去,时不时还显露一下他缩地成寸的本事,弄的栖善堂主得到处追着他跑。
虞小楼听说了这事儿,心想着得去看看,说不定能从中看出些什么来,这事儿从开始到现在也未免太邪乎了,先不说栖善堂的嫌疑,也不知哪里就冒出来这么个道长来,看这意思,本事是比那药虫儿还大。
一路上虞小楼一步未停,可算是赶到了栖善堂,那道长和栖善堂主,一天看下病来,眼看已经到了日暮时分,也都回了栖善堂,虞小楼走到栖善堂门口的时候,刚好遇着他们二人。
“虞少掌柜天命庇佑,没有得这怪病,实在是甚为宽慰。”栖善堂主看看虞小楼,行了个礼。
“嗨!那不是因为我没钱嘛!”虞小楼笑着摆摆手。
“那今天,虞少掌柜所来为何啊?”
“我听说有个高人治好了我师父至交吴老板的病,特意来感谢的,吴老板大病初愈,惊魂未定,家里有事个女儿,不好出面。我师父和吴老板是至交,我自当要登门拜谢。”虞小楼说着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那道士,倒是仍是一身破衣服,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整张脸都被头发遮住,脸上油腻腻的,又是灰又是土,说他是个要饭的,恐怕要饭的都不乐意。
“不必不必,贫道算到南京城有此一难,才下山而来。幸亏有这栖善堂,要是贫道自己一家家的治过去,自己累不说,怕也是耽误了后面的病人。”道士挠了挠他那一头乱发,这一挠又翘起来几根,又耷拉下去不少,把他的脸都遮住了。
“道长宅心仁厚,不知道号?”
“叫善!贫道道号叫善!嘿嘿...”道士嘿嘿一乐,说出自己的名号来,原来他名叫善道人。
“叫善叫善,果然是善人。这栖善堂不仅做善事,还吸引别的善人来,还是像叫善道长这样的大善人!”虞小楼连连拍手,一边对着栖善堂主说着。
“虞少掌柜过奖了,这一天救治也着实累了,想要请虞少掌柜进去坐坐也实在没了精神,您多谅解。我和道长这就回去了。”
栖善堂主的语气平和,但听得出他的声音里带着倦意,虞小楼也没再说话,微笑着点点头。二人相互行礼之后,栖善堂主和这叫善道人回了栖善堂,栖善堂的大门也随之关上。
虞小楼扭过头去走了几步,然后却停下了脚步,他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好像心里有些不踏实似的,眼看着暮色已至,就算想不明白,可是站在大街上,也不是个办法,更不像样子。
说穿了,虞小楼是打心眼里不相信什么缩地成寸的法术,可是就算轻功绝伦也不可能做到这个程度,这叫善道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能办到这件事。虞小楼一边儿想着,一边儿朝着涂宴楼走。
到了涂宴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叫善道人能治好怪病的消息一出来,大家也都安心了,来涂宴楼吃饭的人也就恢复了以往的样子,里面坐的满满,热闹的很,伙计们忙做一团,虞小楼走进了涂宴楼,他这会儿哪有心思下厨啊,便一声不吭的朝着楼上走去,现在顶层的也给虞小楼开了一间只属于他的房间。
这脚刚踏上楼梯,就听见客人的谈论。
“你别提了,我要卖个斯提芬先生的那个瓷器,被我那黄脸婆不小心给打碎了。怎么办呢。”
“你给他做个赝品不就行了吗”
“赝品?被识破了我这生意不用做了。”
“唉......他是洋鬼子,肯定不明白,你做一个赝品,料子一样,外形一样,他怎么看的出来呢?”
“好主意!好主意!”
虞小楼听着这话,走了几步台阶,便停下了脚步,嘴里自言自语的念叨着什么,忽然他又返身下了楼,然后把跑堂的小伙计给叫了过来。
“我给你给二十个大洋,你去趟杭州,给我打听胡六儿这个人。三天之内,必须回来,能打听多少是多少!回来再给你二十大洋!”
小伙计一听少掌柜的这是给他安排差事了,是看重他,扔下抹布,到账上领了二十大洋这就出发了。看着小跑堂的背影,虞小楼倒觉得有些欣慰,自己当年不也正是这样子吗,想到这儿他笑了笑。
不仅是他欣慰,而是他明白叫善道人的缩地成寸是怎么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