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廊坊城往南至天津,路上的行人就要比北平到廊坊多了不少,一路上的隔着几十里的路上也就零零散散的坐落着那么茶摊,来往的行人和马车时不时停下来,留开道路为那些坐着小轿车的权贵政要通行。
两边的茶摊上,人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议论猜测着车里的大人物,时而唏嘘,时而感叹。这一群穿着马褂,露着坚实的臂膀的人们,汗珠还挂在他们的身上,一边大口的喝着凉茶,一边幻想着成为那般的大人物,当即就遭到另一个人的打击,嬉笑怒骂间,好一派热闹的景象。他们天南地北,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逐渐聊到了廊坊城。
“我听那廊坊城的同乡说,就在昨日,廊坊城出了个红衣飞刀的刺客,厉害的很,军警那枪杆子都打不中。这人还带着两个手下,三个人一行是来刺杀布防官的,谁知道一时失了手。”
“还有这事,那这三人现在?”
“都死啦,听说是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给擒杀了。”
另一人听得这消息,脸上的表情讶异的很,口中啧啧称奇。
“好生厉害的少年,岂不是从此扬名立万。”
“嗨!哪有那么好的事儿,也不知道是谁要刺杀这布防官,我估摸着是南方的乱党。这少年坏了人家的大事,以后有的麻烦咯!”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全都钻到了另一旁的桌子上正买头吃面的虞小楼耳里,听得虞小楼是哭笑不得,这柳戚尘三人的死,竟以讹传讹,变成了这副模样。他此刻没有一丝丝的心情听人家吹嘘他的事迹,面前的刘碧晨一副愁容,自打刘仁方去世,她这脸上就没显现过一丝的笑容或是宽慰来。
虞小楼此刻正愁着怎么着逗她开心一下,二人一路作伴,以后面面相对的日子也不知要多久,若总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看久了虞小楼恐怕是连饭都吃不下了。虞小楼正想不出个办法来,只好一劲儿的往哪刘碧晨的碗里添菜,可那刘碧晨也只默默的吃着,神情也没个变化,微微皱眉,缓缓的眨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哎......”虞小楼轻叹了口气,他也是束手无策了,只能扭头看向那官道之上。
那轿车缓缓停下,停在了茶摊前,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开车的司机下了车,加紧着步子小跑到了后面,打开了车门,毕恭毕敬的请着车内的权贵下车。这一番举动吸引了整个茶铺人的注意力,目光都落在了那黑漆漆的车门后面,到底是哪路的神仙,竟然屈尊来这荒野路边的小茶摊。
先探出个脑袋的是个小孩子,虞小楼估摸着年纪可能比小四儿还要小,也就十二三岁上下,穿着那西洋的童装,一双小皮鞋锃光瓦亮,趾高气扬的从车上下来,颇是厌恶的打量了一拳茶摊。虞小楼瞥了一眼,不屑的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低声暗骂一声。
“富家小少爷!”
孩童的背后走出来个微盘的中年人,穿着一身黑色西洋装,掏出腰间的怀表看了看时间,一块纯金的怀表看的这茶摊中的人们眼热。中年人剑眉微挑,步伐稳健,和善的朝着司机笑了笑,司机赶忙关上车门,他摸了摸那孩童的脑袋,领着他进了茶摊。
这下可炸开了锅,谁能相信这有钱的权贵也要来这茶摊里吃喝,个个都偷偷摸摸的把目光放在这对父子身上,中年人倒好像没什么架子,随便挑了张阴凉下的桌子做下去,孩童皱着眉,满是怒气,极为勉强的才坐了下去。
“老板,一盘酱牛肉,两碗打卤面!再来一壶凉茶。”中年人的声音温和,听着极为舒服,老板赶忙招呼起伙计来,这可是贵客,原本慵懒的活计听着掌柜的一声吆喝,一下子也好像充满了干劲。
中年人端起面前的一碗打卤面,竟然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很快脸上就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这倒是超乎了虞小楼的预料,倒是那孩童,不满的望着眼前的打卤面和酱牛肉,一口也没有动。
“睿儿,快吃。”中年人催促着孩童。
“我不吃!这哪里是人吃的!”孩童大怒起来一下子就打翻了面前的面,气呼呼的噘着嘴。
这倒是吓坏了老板,赶忙迎上去哄起这小少爷来。
“小少爷觉得不好吃,咱这就重做!”
“不必了老板,都怪我平日里娇生惯养了他。想我当年也是做这小商小贩起家,多了几分气运才有了今天这日子,这一碗打卤面,一碗凉茶也是多年都没尝到了。这小子,不吃便饿着!”中年人的手重重的拍在桌上,那孩童放佛更来气一般,二话不说便要离开这茶摊。
虞小楼心想走了也好,看着这富家小少爷就来气,寻常人为了吃口饭便要奔波,如今这小少爷有吃有喝,却还瞧不上。
虞小楼也不再看着,这时候却打人群中钻出来个少年,少年与虞小楼一边儿年纪,前边儿的头发偏向一边,隐约盖住了他的右眼,从头顶到脑后勺的头发被他梳过去扎成了辫子。少年的左眼上有一条伤疤,从眉毛上一直到面颊,让这少年看起来更加邪气。
少年穿着一件露肩的马褂,右臂上的刺青清晰可见的,虞小楼被这刺青吸引,这刺青极不寻常,大片的红色刺青似乎是从背后一直延伸到了臂膀,那红色的刺青似乎是大片的烈焰,极具气势。少年吹着口哨,步伐轻松的从那小少爷的身后走过,又走了几步后,他停下脚步,身后的小少爷爆发出痛苦的尖叫声,倒在地上。
中年人心知不好,立马冲出去抱起儿子,他手托起儿子,竟觉得冰凉,这拿出手一看,竟然满是鲜血。中年人再看向自己儿子,面色发白,原来那上身的衣兜处,早就被割出一大条口子来,鲜血一个劲儿的从里面往外冒。小少爷的哭声越来越大,直翻白眼,最后竟然昏厥过去。中年人感觉招呼司机带着小少爷离开,自己站起身来,心知其中一定有蹊跷。
“我儿年少无知,任性妄为,不知道得罪了哪位兄弟,还请就此放过。”
中年人只觉得身上一阵凉风刮过,自己再摸去,倒是毫发无损,只是那块兜中金怀表,早就不见了,中年人最终神色慌张的抱着小儿子上了轿车,一路远去,虞小楼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这事就已经结束了。
茶摊里来了新的话题,所有人都议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却是谁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虞小楼搓着下巴琢磨着,刘碧晨却突然开了口。
“你可琢磨不出来,谁那个人干的!”虞小楼讶异顺着刘碧晨的目光看去,正是那刺青少年,此刻正得意洋洋的坐在茶摊里。
“你不信,你就试试。”刘碧晨看虞小楼一脸不服的样子,反而刺激起他来。
虞小楼本就不信,经刘碧晨这么一说就更加跃跃欲试,他从青布包里拿出一块大洋放在桌上,故意大叫了一声掌柜的,掌柜的看着这银元,赶紧上来收走,他这财大气粗的做法,倒是吸引了那少年的注意。
少年放下茶碗,大阔步的朝着虞小楼这个方向走来,眼神却始终未落在虞小楼的身上,直到走过了虞小楼的身边,他也没觉得有异。虞小楼不解的看向刘碧晨,刘碧晨却故意朝着虞小楼翻个白眼。
“真是傻,你快看看你那个布包。”刘碧晨俏皮的说着。
虞小楼低头一看,人就像掉进了冰窟,那青布包被人割出个口子,里面装大洋的钱袋,早就不见了。一股怒气从虞小楼的心头袭过,他扭头看去,那少年已经走出去很远,若不是刘碧晨提醒,他都不知道何时才能发。虞小楼好像收到了侮辱般,也顾不得腿伤,拔腿便朝着少年追去。
那少年一手掂着金表,一手掂着钱袋,正乐的合不拢嘴,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他不耐烦的抬起头,眼前正是一脸愤怒的虞小楼,他还反应未及,虞小楼就从他手里取走了自己的钱袋。
少年气急败坏,掏出刀子就冲着虞小楼戳去,虞小楼闪身一晃,那少年看也没看清,眼前的人一下子就消失不见,虞小楼这一闪就闪到少年身后,冲着他的屁股一脚踹去,少年转身又是一刀,再一次戳到了空气。
虞小楼正在气头上,把浑身的本事都使了出来,他从青布包上抽出布带子,绕着少年跑了几圈,少年就被团团困住,倒在地上。
刘碧晨缓缓跑过来,看见虞小楼正骑在那少年的身上,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用脚踢着少年,撅着个嘴,气呼呼的样子,竟然放声大笑起来,虞小楼这才扭头看到了刘碧晨,他也傻乎乎的笑了起来,刘碧晨竟然笑了。
虞小楼一手揪着绳子,牵着那少年跑到了刘碧晨身边。
“你怎么知道是他干的?”
刘碧晨双眼向上看去,趾高气扬的样字。
“你求我,我就告诉你~”听着这话,虞小楼像泄了气的皮球,心里想着她还不如不笑呢,自己顶天立地的老爷们,求一个小娘们算怎么回事。只不过自己心里又实在好奇,叹了口气,朝着刘碧晨低了头。
“姑奶奶我求您了。”
刘碧晨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才解释出了缘由。
外八行之中,势力最大的就是盗门,天下贼盗,凡是不告而拿者,皆视为盗门中人。这盗门没有门槛,没有规矩,凡是贼盗都是同门,所以这盗门也是最乱的。虽说盗门是最龙蛇混杂,但是也分为四个堂,分别是走山、领火、点金、采水。山中贼匪,有营有寨的,都算得上走山这一堂;挖坟掘墓,搬山发丘的盗墓贼,皆是点金一堂;江河湖海,驭船劫货的水贼海盗,算是这采水一堂;而至于剩下的那些行窃入室之徒,都纳入了这领火堂。
盗门虽然人数众多,派系复杂,但是其余的三堂,有山头,有盘口,有水寨。都是有兵马手下的主儿,哪家势力最大,哪家便是这一堂的龙头。唯独这领火堂,个个都是单干的,最多不过三五结伴,也成不了气候,在盗门之中,人最多的是领火堂,可是唯独领火堂,龙头青黄不接,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统领领火堂。
领火堂的人都是靠手艺吃饭,这贼盗的手艺和红手绢的手绝一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有些红手绢门人学的本事,反而转做了贼盗。这刘碧晨刘家早年在红手绢也是地位极高,外八行各门都有交际,后来刘仁方带着她逃亡,游历江湖,也自然听得见得不少事情。加上刘仁方这么个老江湖翼翼讲明,自然认得这领火小贼的手段。
“你师父是谁啊?”刘碧晨转而问向那倒在地上的少年。
“我不知道,他早就死了!”少年没好气的说着。
虞小楼把刘碧晨拉到一边,低声问起她来。
“你问他这个干吗?”虞小楼倒是不明白。
“我猜他身上的刺青是领火纹,领火纹可是只有领火堂的真传才有的,这刺身的方法也是不传之秘,他要是真的是领火纹传人,那他背景可了不得,咱们不要惹他了。”刘碧晨拉着虞小楼的,谨慎的摇摇头,她可不想得罪这种人。
虞小楼走过去,又狠狠踹了那少年一脚。
“问你呢,你师父谁啊?”
“我他妈不知道!都说了他早死了,他要是活着还能再教我点,也不至于被你这么个货色抓住!”
少年瞪了虞小楼一眼。
“那你叫什么名儿啊?”虞小楼追问着。
“白靖”少年脱口而出,刘碧晨的脸上却发生了变化。
虞小楼注意到了变化,侧耳过去,想问问这其中的文章。
白家出过无数的领火大盗,传闻白家人出入紫禁城,就像进自家门一样简单。当时盗门里都有这么一句话,皇宫里的东西明面上是皇上的,实际上都是白家的,他们想偷,就没有偷不到的道理。所以白家世世代代都是这领火纹的传人,虽然领火堂各自单干,从不结党,但是提到白家,却都马首是瞻。
就是这样一个白家,十年前,被灭门了,谁干的没人知道,一夜之间白家上上下下,连同着管家仆人二十四口,全都被杀了,连尸体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不知是何人对白家如此恨之入骨。有人说,白家是偷了一件不得了的东西,因此被牵连进去,可也只是据说罢了。
如今这个叫白靖的少年,身负领火纹,恰好又姓白,刘碧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刘仁方曾经给她讲过的故事。
虞小楼听到这灭门惨案,倒是对着少年平添了一分的同情,毕竟说道做贼,他自己还没这白靖一半的本事呢,何况他方才对那小少爷出手,也算替虞小楼除了一口恶气。虞小楼蹲下身子,盯着那白靖,打趣的问起他来。
“你打哪来啊?”
白靖理也不想理他。
“嘿?你不说话,我可把你送官了啊。”
“你怎么哑巴了?”
“你师父都教了你什么手艺啊?”
“......”
“你到底想怎么着啊!”白靖被虞小楼絮絮叨叨的话语折磨着,终于开了口。在他看来虞小楼就跟苍蝇似的,在耳边嗡嗡嗡的烦着。
“我要你跟我去天津,帮我办件事!办好了我就放了你,还送你五十块大洋。”
五十块大洋似乎打动了白靖,他的眼珠子转起来,心里暗自盘算着,看了看虞小楼,他露出个狡黠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