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黎怔怔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甲,恍恍惚惚地看着床上已熟睡的孩童。『雅*文*言*情*首*发』
看起来,她现在就是一个一心担忧着孩子病情的母亲,可只有她知道,她的视线根本没有在小橙的脸上聚焦。
杜橙……
因为捡到小橙的时候,裹着他的襁褓是橙色的,所以,叫他小橙。
小橙是她捡来的弃婴。
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
当她抱着小橙从医院里回到家的时候,她妈妈狠狠地骂了她一通,骂她傻。
她也觉得自己很傻。
如果那时候的她,已是二十四岁现在的自己,她想,她绝对不会做那种傻事。
只能说,当时,她被迷了心窍。
本来是要看月经不调的,可才从检查室里拿了医生开的处方出来,就瞧见一个女人将一个橙色的襁褓放在了门诊外的桌子上。
不是没有别人看见,只能说,她距离这一切太近了。
因为年轻,所以受不了别人的视线,她做了一件自己后悔却又庆幸的傻事,那就是抱起了那个襁褓以及襁褓里不过三个月大的婴儿,追了出去。
“喂,大姐,你的孩子!”
她看不清前面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的脸。
只知道那个女人跑得很快、很快……
她一路追到了医院的门口,却已看不见弃婴的女人。
一路追来,无数人看向她,却没有人说是帮她追上弃婴的女人。
有时候,社会人情凉薄的,真是让人心寒。
而她当年,不过二十一岁,还是一个在校的大学生,脑子里还没有接触到社会的复杂和残忍,象牙塔里的美好让她做了抱婴追人的错事,象牙塔里的纯真让她紧跟着又做了另一件错事。
她看见一个近乎王子般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在没有任何人问津的情况下,只有那个男人走了过来。
一身白衣,干净,……而且神圣。
“抱着孩子,可不能这么跑,不怕颠着他啊。”男人开口,声音虽然有些不正经的味道,却很好听。
她像是在极度狼狈尴尬之后,找到了救星,颤着唇,“这孩子……孩子不是我的,我是抱着他追他的妈妈,可是……可是那位大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说话间,她已无法控制地红润了眼眶,仿佛此时,才惊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荒唐的事。
男人看着她,又看了看孩子,蹙起眉,他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发高烧呢,走,我带你去儿科那边找人看看。”
“可是……孩子不是我的……”反反复复,她只能说这么一句。
她还是个学生,她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现在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已经让她头重脚轻地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男人再次看了她一眼,忽而微笑了。
她没见过有男生可以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好看,那么晃人眼……
她无法形容,自己的一颗心都扑通扑通的,她知道,那绝对不是狂奔之后的心跳加速,而是……悸动。
“我没说孩子是你的,只是小家伙在发烧,总要去看看吧。”男人说着,便接过了她怀里的孩子,“跟我一起过去吧,或许你可以描述下,孩子母亲的特征。”
现在,那个男人说什么,她都会奉为圣旨的。
她顺从地跟着,只想和他多接触那么一会,再多一会儿。
原来,这个小婴儿得了肺炎。
原来,医生一开口说要住院治疗,那位穿着朴素的母亲便吓得不愿治疗了。
然后,医生随口的一句“这么小的孩子,不尽快治疗,再烧下去,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谁知,那位母亲喃喃一声,“家里还有三个等着吃饭呢,哪有钱给他住院……”
再接着……
再接着便是弃婴了。
因为市医院的病人很多,那位医生面前摆满了病例,站满了咳嗽哭喊的孩童,压根没有注意到那位母亲的举动。
直到她和那位很帅的年轻男医生抱着孩子重返回去。
她听儿科医生对身边的年轻男人笑道,“杜决,这孩子是你亲戚的啊?”
她才知道,原来,他叫杜决。
是杜绝的那个杜绝?
如同着迷般地看着那人的侧脸,她庆幸他没有戴上笨重的口罩,这样才能够让她看见他的……他的男色。
真的很好看。
她迷恋地看着,以至于他回头跟她说话,她都没有听清。
“喂,吓傻了啊?”
看见他的手在自己的视线前一晃,她骤然回神,红了脸,尴尬地说了一句很没有意义的话,“孩子真的不是我的。”
“我们没说孩子是你的,瞧你那么年轻,就算你说是,我也不信,我们是问你,除了捡到这小宝宝之外,有没有捡到病例什么的?那个女的因为挂的是普通号,也不是定点医疗,所以挂号的信息里只有孩子的姓名,监护人的信息什么的,都是空白,——你说咱们院挂号处的那帮人,真就这么忙啊,多打个电话号码会死啊,不是定点的,就这么敷衍?”
这最后一句话,是杜决对着儿科医生说的,挺义愤填膺的样子。
儿科医生笑道,“行了啊,干久了就习惯了,一天那么多病人,个个详细记录的,能忙得过来么?尤其是这种连病都没看的,他们真要是住院、输液什么的,当然会登记一些信息。——现在怎么整吧,杜决,我这边可忙着呢,没瞅见还有三十多个号在排着呢?”
杜决咬牙,“那怎么着,就不管了啊,小孩子烧得看样子挺厉害。”
“是很厉害,刚刚量了下,三十九度多。”
“**!”杜决说脏话了,可即便如此,陆黎还是觉得他帅,“瞧瞧这记录里的名字,也不像什么正经取的,……王小四?排序呐,人家拍《星际迷航》系列排序都没这么随便的。——得得,先治了,算我账上。”
儿科医生睨了他一眼,“今儿脑外科很闲是么?算你账上,怎么算?”
“先治、先治着,看那个没良心的妈会不会回来,治好了送去警局查……,真要没人领了,我当他爹!”
陆黎并不知道,那是杜决冲动的话,更不知道,杜决就是那种爱时不时犯浑的男人。
可在她看来,那就是善良,就是伟岸。
所以,在儿科医生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这么简单呐,住院可没有护士整天跟着,这娃娃小,可要吃奶什么的吧,你这‘假爹’有奶么?”
也就是这一刻,陆黎她又犯了第二个错误,她不知怎的,头脑发热地就说了一句,“我现在学校没课,我可以照顾他……”
一切回想起来,就像做梦。
她自己确实也是喜欢小孩子的。
在医院里陪了小橙*天的时间,也产生了些许感情。
其实,小橙是个挺漂亮的孩子。
当然,这个小橙的名字,是后来正式被杜决领养的时候,取的名字。
小橙一直也没有正式地落户,当时,杜决说,等小橙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时,再解决这个户口问题,那时不适合挂在他的户口上,当然更不适合她的。
陆黎也知道,杜决当年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小橙的亲生父母可以把孩子领回去的,可是这两三年过来,谁都知道,这希望是彻底破灭了。
对着外人,她总说,她只是冲动地心生测验,想要收留那个孩子,可那藏在她心底的秘密,她从不让外人窥探:从她看见杜决说要认那个孩子当儿子的时候,她当下就坚定了要做那个孩子母亲的决心。
很冲动。
真的很冲动。
她自己只有母亲,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说不愿意再找一个,想要给她全部的爱,这份爱连带着包容了她的任性和这次的冲动。
母亲对父亲的执着,也多少影响了她的爱情观。
她想着,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感情在责任的影响下,会变得持久而牢不可破。或许,她和杜决这对假的爸爸妈妈,总有一天会变成真的。
她年轻,所以充满幻想。
也因为她年轻,所以才会做出这种在外人看来,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出来的事。
杜决每隔几天,都会去看小橙。
这样的隔三差五地见面,成了她生活中的一个向往,一个精神支柱。
对于杜决,她有所了解,她知道杜决是个怎样的人,知道杜决换女朋友就像是换衣服,可这么多年过来,杜决对很多女人都腻了,却始终风雨无阻地过几天就往她家跑,她始终相信,那些感情羁绊都是假的,只有小橙这个,才是最牢不可破的。
当然,嫉妒有时候会让她按耐不住。
比如,昨晚,杜决说,他要跟一个女人报备一下情况,因为他和那个女人约定第二天要领结婚证,他向她借手机……
她一时不能接受杜决要结婚了,所以,她谎称自己昨天走得急,忘了带手机,其实,手机一直在她的包里,她甚至是趁着上厕所的工夫,将手机给关了机。
可这样的小伎俩,又能用几次?
今天上午,她看见杜决拉扯的那个女人,她想,那个女人就是要跟杜决结婚的那位吧。
很漂亮,也很有气质,穿着什么的,往那一站,就是跟她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如果说杜决是王子,那个女人就像个公主,他们那么相配。
可是,她好不甘心,好不舍得,她仍抱有一线希望地想着:就算杜决结婚了,可能也未必会持久的,那个女人不一定会接受小橙,而为了求全的杜决,或许……或许最后发现,能够和他、小橙共存,还是只有她而已。
只有她……
可是,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有些自欺欺人?
陆黎双手掩面,苦恼,看来,一直以来的被动和沉默,已不是最佳良策了。
……
“诺诺,别想了,下午领证,嗯?”
杜决紧张而迫切地盯着程诺的唇,期待那嘴里吐出让他放心的字眼。
程诺被他晃得人都有些晕了,“杜决,你别冲动行不?”
“冲动?我怎么就冲动了,咱们本来约好今早去民政局的,现在改成下午,推迟了几个小时,这还是冲动?”
“此一时彼一时!”程诺忍不住地扒开他的大手,那五指都要掐进她的肉里去了,死男人,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的,“你不要以为全世界都在围着你转,全世界的人都要等着你的安排,全世界的事情都依照你的计划在进行!你……你知不知道,早上不是只有我去了民政局,当做晚我告诉爸妈今儿要跟你领结婚证,你不知道他们有多高兴,一大早……不,是几乎整晚没睡地,就等着天亮呢,我爸开车,载着我和我妈一起过去那里,可是,你却不在!好好,你有事,你忙了整晚,你情有可原,这些我都理解,可是,我爸妈那边呢?杜决,人都是要面子的,我们家就我一个女儿,你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你的女儿、你们全家被人在领结婚证这事上放了鸽子,你会怎样?不是我悲观,而是我了解我妈,这事儿,恐怕是要拖一拖了。”
杜决像是蔫了,无力地松开程诺的双臂,搓着下巴,显然是抓狂地想要发泄,可这事怪谁呢?不怪他,更不能怪程诺。
程诺说得没错,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女儿受委屈?
瞧着杜决那样,似乎不甘心似的,她不咸不淡地补充一句,“我可以解释你彻夜做手术,忙得没顾上,帮你瞒着‘你儿子’这事。”
闻言,杜决回头,狠狠瞪她。
可不么,要是被程家爸妈知道,杜决还养了个两三岁的儿子,别说拖一拖了,这辈子怕是领证都希望渺茫。
其实,通过这事,程诺发现,人心如大海,如果一个人有心瞒着你什么,你真的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要不是被她积极地找来,她想杜决很有可能随便编了个理由糊弄她,真不敢保证他会把小橙这事给抖出来。
杜决也发愁,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钻进了死胡同里,腹背受敌的,“那你说,怎么办?诺诺,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结婚呐。”
“哎呦,我说你这人,现在问题是在我身上么?”程诺不想跟他说下去了,“行,看你一夜没睡,估计人犯糊涂,我懒得计较,总之,等等吧,你不是说已经等了十多年了么,几天还等不了?有你着急的功夫,多去孝顺孝顺我爸我妈,哪天二老忍不了,看着他们身边我这个老姑娘不顺眼,非要让我跟你领证的时候,咱们再去把这事办了,我走了啊,你……你回去陪孩子吧。”
孩子、孩子!
杜决发现了,孩子的问题好像是程诺心里最大的结,他抓住要走的程诺,“诺诺,你是不是很在意小橙的事?你、你真要相信我,那孩子不是我的!也不是陆黎的!他……”
“弃婴嘛,我知道,我相信!”程诺就差不能举手立誓了,从刚刚杜决让陆黎回去,而那女人没有任何怨言地由着他俩拉扯,她就知道,他和那个陆黎没有那种和亲昵有关的关系,可是……“杜决,我不是在意小橙的事,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法律上来说,是归谁的,他的户口是落在哪里,如果这些问题都没有解决的话,你可不能就这样得过且过的,毕竟,你已经认了他,还有,陆黎结婚了么?瞧她那么年轻,应该是没有想过将来吧。好、好,咱不说将来,就说现在,之前我好像听那个陆黎说,她出差才回来?呵,瞧你们这爹娘做的,杜决,如果你想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能每天有空留在小橙的身边,如果他是跟着陆黎生活的话,我觉得,陆黎现在的工作可不适合。”
说了这么些,程诺爬爬头发,觉得自己都像个老妈子,“算了,你们的事,你们慢慢处理吧,如果你还有什么要解释、要申诉的……,还是那句话,等孩子真的精神了,退烧了,咱们再说吧。——最不济,也就是回到假婚前的状态呗。”
这最后一句话,程诺在嘴里嘟囔着,没让杜决听清楚。
别说,她这些掷地有声的说辞,真让杜决听到心里了:陆黎现在的工作情况,真还不适合带小橙,虽说家里有陆黎母亲在照看,可是陆妈妈似乎身体也不太好,这次就是因为陆妈妈的胃病犯了,自己都难受地很,才耽误了小橙的病情。
而且,小橙再过两三个月,就满三岁了,该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很多事都需要解决了,而他许久之前就计划好的事,也该提上议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