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临出门时,姜瀚章对天佑说:"这画的价格,我还要仔细咨询我的几位好友先生,估计要用几天时间,你先回去。过个四五天后,再来我家里看看结果。"
天佑把画留下来,吃了荞叶端来的糜谷面馍馍,又带了荞叶给大和妈准备的一点细粮,背着长背篓原路回家了。到家后,天佑将前前后后的事情,给正德说了一遍。正德听后没说什么话。
天佑在家等了四天。
腊月二十八日,马维奇陪着长工马料子牵着一匹枣红骡子,给正德家驮来了两袋子粮食,到家时天色已黑透了。
天佑、王商氏和汤没话在家听到声音,一齐出门去看。见是他俩,天佑赶紧替马料子卸下粮食,汤没话给骡子饮了水,把骡子安顿到院外的驴圈里吃草。
王商氏则把马维奇和马料子让到院里,让马维奇陪在客房里躺着的正德说话,她双手给马料子递了水烟瓶让他抽水烟。然后,紧着小脚到厨房里烧水做饭去了。
马维奇走进客房,见正德躺在炕上,左腿上绑着筒瓦,神色一顿,问道:"姨父,你的腿怎么了?"
正德说:"维奇呐,冬季里没小心绊了一脚,到底是老了,小腿骨折了。你大你妈身体硬朗着吧?"
马维奇回道:"我大我妈身体都好,我大估摸着上次天佑驮来的粮食不够吃了,打发我再驮些来,过年时宽展一些。你骨折的事,上次天佑来家时怎么没听他说过?"
正德说:"是我不让他说的。也没啥大事,徐郎中说缓一缓也就好了,省地你和柳叶担心。柳叶和孩子都乖爽着吧?"
马维奇说,都好着呢!柳叶想念着你和姨娘,急着想来,可现今孩子太小,距这边路又远,天又冷,这次我没让来。"
正德说:"对着呢,你做的对着呢。让她别替我担心,把孩子和家里照看好,孩子大了再来嘛。都腊月二十八了,又让你大惦记着给我送来粮食,这是柳叶哪辈子修来的福呀。"
马维奇说:"姨父你别这么说,柳叶把我家里照顾地井井有条,家里事我都交给她打理着哩。再一个,这次来除了送点粮食,明天我打算和马师傅进城里去,添置一些过年的用物。"
正德说:"那你今晚早些睡,年关将近,世上不太平,路上走时多操心。"
马维奇说:"我也想到了,这次我们没走牛马山那条路,我俩沿凤龙河上走。"
又说了会话,王商氏把做好的饭端了上来,大家一起陪着马维奇和马料子吃了。吃完饭,马维奇、马料子和天佑三人一起睡到了西房炕上。
次日清晨,三人早早起了炕。马维奇急着去平襄镇里采购年节用物,还要赶回五台山,天佑也想着去姜瀚章处。三人随便吃了点干粮,喝了口热水,便一起往平襄镇赶。进城后,三人便分了手,各忙各的事儿去了。
天佑背着背篓,那背篓里还装着一条准备买粮食的口袋,他沿上次去的路线走进了寿名书院。
此时姜瀚章正伏在屋中的长条桌上,提着一杆长毛笔,凝神静气地写对联。屋里土炕上、木椅上和窗台上,或摆着、或挂着十数副已经写好但墨迹未干的红纸对联。
由于姜瀚章家距寿名书院较近,每年夏冬假期时,其他的先生大部分回家了,而姜瀚章都要留下来照顾书院一些事务。
年节期间,给书院大门、孔圣人大殿正门、偏门、童生厢房、后院舍房等贴写对联、放炮、祭祀、开门、关门等,便是他的基本事务。城里人家大都知道姜瀚章的大名,都以过年时贴了姜瀚章写的对联为荣,因此请他写对联的人不少。他们会按照自家门房尺寸提前裁好红纸,早早送到寿名书院,待姜瀚章一幅幅写完后再来取走。因为请他写对联的人多,年前几天他都十分忙碌。
见天佑进屋,姜瀚章说了声:"天佑先坐。"他手未闲着,将尚未写完的一幅对联一气呵成,搁下毛笔,搓了搓手,一身轻松地说:"天佑来的正好。雪樵先生的字,这几天我咨询了好几个好友同知,今天终于找到了个好人家。"
天佑听了,也觉放心,说:"找到好人家更好,把哥麻烦了。"
姜瀚章说:"没有啥麻烦不麻烦的!像雪樵先生留给我们这些后辈儿人的东西,不单是字,还有做人的风节。字画只是我们对这种风节的尊崇和念想。这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大家共同的事。"
天佑说:"我没想到这么深。"
姜瀚章说:"所谓士农工商,士为四民之首,自然兼有负责教化其他三民之责。你没想这么深也属合理。这幅字,我替你换了二十个银元。那爱字人今早才送来,还没有带回家,你拿去吧。"说完,姜瀚章躬身从木桌下面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百叶荷包,交到天佑手里。
天佑没想到这幅字画可以换这么多银元,一时惊住了。按大正德的说法,十个银元可以买五垧山地呀。他用手试着掂了掂,“哗啦哗啦”地发出响声,沉甸甸地有几分重量,就拉开那系着荷包的一道拉线,边拉便说:"我大交代我说,卖画得来的钱,哥留下一半,我带回去一半。"说完伸手进去,掏出一把银元放到桌上。
还末待天佑数一数,姜瀚章快速按住天佑的手,神情庄严地说:"天佑小弟,这画我可以按姨父的说法帮着换钱,但这钱我却是万万不能留的!圣人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能借联络之便而中饱己囊。否则,这非但使我与姨父、姨娘和你的亲戚关系罩上一层灰尘,也让我的名声遭到玷污,更让我读过的圣贤之书和雪樵先生的字蒙羞。这事你听我的!"说完,双手使劲扳开天佑的手,把放在桌上的银元悉数装进了天佑拿着的百叶荷包里。
天佑听姜瀚章说地言辞坚决,想想大姐夫的为人和大正德对他的信任,便没坚持,说:"哥,今天你不拿,那我先替你保管着。这里有一半是你的,你用的时候言传一声。"
姜瀚章摇摇头,说:"没有这个理,你全部拿回去。今天你别买粮食了,早点回去。你把这荷包扎紧,放到背篓底下,把口袋罩在背篓上面。路上你要仔细一些,别发出响声。"
天佑听姜瀚章想地周全,又想起牛马山上遭遇抢劫的事情,点点头说:"好的,哥,我这就回去了。"
姜瀚章一直把天佑送出了翼城门,又给他嘱咐了几句话,才转身进了城。
回家后,天佑按正德的安排,夜里找了把头,在下院窑洞地下挖了个深坑,将一大部分银元藏在瓦罐里埋了,一小部分交给正德付了汤没话一年的工钱,还有几个正德交给王商氏藏了起来。当天晚上,正德又让天佑给几家快揭不开锅的族户,挨家送了点马维奇驮来的粮食,以便他们可以过个年关。
三十晚上,受族长正德的委托,由存德带领全体男性族人,在王姓祠堂祖宗排位前向列祖列宗行了跪拜礼仪,烧了一些纸钱,按以往程序进行了简单的祭祀活动,期盼祖宗保佑。
一个灾年挨过了,不知来年又是个什么样的年辰?
"嗵"地一声,大家听见从董耀祖家传来了董家迎接祖宗到家过年的爆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