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谨陵国朝堂之上,司马凌瑶一身龙袍坐于龙椅之上,手臂垂在身侧,长长的护甲轻扣扶手,眸光慵懒的看着殿中的众臣子。
“那陵奚国昱轩帝临走之前曾答应与我朝联姻,但两年已过,仍迟迟不下国聘,有违两国邦交之约。”
司马凌瑶干咳了两声,缓缓道:“那犁大人有何良策?”
“微臣认为,既然昱轩帝没有联姻诚意,陛下不如在谨灵国另择良配,以充实后宫。”
司马凌瑶的嘴角抽了抽,“犁大人的意思是让朕招男妃?”
犁大人目光炯炯,一本正经的反问,“有何不可?”
司马凌瑶把目光投向展狄,那人一直站在原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她看着极为窝心,这人就不能在关键时候站出来帮她说句话?!
看他迟迟不语,司马凌瑶便问道:“此事展相怎么看?”
展狄向前一步,作揖恭敬道:“微臣认为,犁大人所言甚是有理,陛下乃国之女帝,招选男妃入宫合情合理。”
司马凌瑶猛然站起,指着他不悦道:“展狄!你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展狄将腰弯的更深,不卑不亢道:“臣是为陛下着想,亦是为了谨灵的江山社稷,陛下这样责难微臣,微臣着实委屈呀。”
众臣子纷纷出声附和:“请陛下三思!”
“罢了罢了,朕不想跟你们讨论这个问题,退朝!”语落,司马凌瑶猛然摔袖离去。
司马凌瑶身侧的小公公尖声道:“皇上起驾!”
半月之后,显平女帝选夫的告示一夜之间贴满了谨灵的各处街道,上书只要未成婚,官籍在册且无固疾的适龄男子皆可参选。
司马凌瑶午睡刚醒,坐在贵妃榻上看着身边的近侍递过来的告示,突然怒气冲冲的将手中的告示砸在塌上,侧首问身旁的太监总管:“顺安,这怎么回事?”
安公公忙道:“陛下息怒,奴才也是刚刚知道此事,听说是犁大人亲自贴出的告示。”
司马凌瑶怎能忍得住怒气,“让犁骞马上去御书房见朕!”
“是”。
“等等,让展狄也一并来见。”她就不信了,若是没有展狄的默许,这个犁骞怎么会背着她做出这样的事?这事要是传到陵奚国,有人恐怕又要误会了。
半盏茶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御书房。
司马凌瑶将揉成团的告示扔到犁骞脚下,斥道:“犁骞,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朕在谨灵国给朕……给朕选夫,你可知这是欺君!”
犁骞叩首道:“微臣惶恐,不知陛下所说欺君从何而来?”
“还敢狡辩!难道这告示不是你写的?不是你贴的?”
“微臣为陛下选夫,是经过陛下同意的啊?”
司马凌瑶猛然拍了下檀木桌案:“朕何时同意过?”
“当日在朝堂之上,微臣奏请陛下选夫之事,陛下并没有提出反对,古人云,非否即为是,所以陛下的确是默许了微臣的奏请,展狄大人可以为微臣作证啊。”
这老夫子跟她较起真来,一派强词夺理竟然让她无言以对。
展狄正色道:“犁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当日在朝堂之上,臣却是也亲眼看到陛下并没有反对犁骞的奏请。”
司马凌瑶起身走到展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展狄!你到底想干什么?”
展狄神色未变,仍是淡淡道:“臣与犁大人并没有冒犯女帝陛下之意,所作的一切也是为了谨灵国的将来。”
“少拿这些大话来搪塞朕,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最好跟朕说实话,否则别怪朕把你们都绑了送到牢里。”
“陛下在处置臣等之前,还请陛下见一下犁大人为陛下遴选的青年才俊,这样也不枉臣等对陛下的一片忠心呐。”
司马凌瑶大惊:“你们还把人带来了?”
展狄全然不顾面前主子的盛怒,微笑着朝门外道:“来人,把他们带上来”。
一位年轻的小公公在前引路,身后跟着五位公子,皆是月白长袍,头戴玉冠。
司马凌瑶彻底无言以对,只得蹙眉坐于书案之后,单手撑额,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一向谨慎自持的展相到底是何用意。
待五个人全都站在大殿中央,司马凌瑶抬起头,想看看展狄到底玩的什么把戏,明眸微冷,从五个人身上缓缓扫过,当看到最后一个人时,司马凌瑶猛然站起身,吃惊的伸手指着那人,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那人剑眉入鬓,五官完美若刀刻,眼眸深邃含情,嘴角漾起浅笑,她怔怔的看了他良久,心里却渐渐发虚。
展狄朝安公公使了个眼色,安公公立刻会意,忙将人带了下去。
走出御书房,犁大人忙抬起衣袖擦了把汗,对展狄道:“展大人,您确定皇上不会因为这件事怪罪下官吗?下官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出事啊?”
展狄神秘笑道:“犁大人这次可是立了大功,陛下不但不会怪罪于你,反而会赏赐犁大人呐。”
犁骞浓眉皱起,“展大人这话下官怎么越听越糊涂。”
“犁大人就瞧好吧。”
语落,展狄一个人径自笑开,向着半落的夕阳走去,橘色的光线蔓过肩头,缀在唇角,最后落在眸心,化作柔柔的温情。
入夜,顺安挑着宫灯走在回廊上,司马凌瑶行在他身后,此时的凌瑶换了便服,卸下了繁重的饰物,三千青丝只用一根流苏簪挽在脑后。
行至寝宫门外,易凌瑶舒了口气,问顺安道:“安公公,朕今天的头发乱不乱,衣服看着还看的过去吗,头上的流苏簪有没有插歪?”
安宫宫忍不住笑道:“陛下,您这已经是第三次问奴才了。”
“咳咳……咳”。司马凌瑶有些尴尬的轻咳。
“陛下,到了。”
安公公推开门,那月白华服的公子听到声音,向门外望了过来,却没有任何起身迎接的意思。
安公公忙催促道:“陛下来了,还不起来伺候着,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司马凌瑶忙道,“安公公,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是,陛下。”
顺安恭敬的退下,临走时还不忘把门关上。
桌上的烛火轻跳,映着两人一坐一立的身影。
易凌瑶缓步行至桌边,素手拈起杯盏,洗杯倒茶一气呵成,递到面前之人的手里,轻声唤出久违的两个字:“师父。”
那人接过杯盏,转手重又置于桌案之上,猝不及防的将她拉入怀中,低头看着她,“你竟敢在谨灵国大张旗鼓的招选男妃,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她在他怀里连连摆手,赶紧撇清,“贴告示招男妃的事我可是一点都不知情,师父一定要信我,都是那展狄,他假传圣旨,我明日一定要办了他。”
轩辕睿仍旧故意冷着脸,“你是一国之君,展狄不过朝中的宰相,若不是你的默许,他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看来,这人还真是误会了,易凌瑶心中大叫不妙,展狄,你害死朕了!但转念一想,似乎感觉面前之人有些反常。
“师父,你吃醋了?原来师父那么在意凌瑶。”易凌瑶双手搂上他的脖颈,眸中霎时盈满了笑意。
“是,我很在意”。
易凌瑶认真道:“徒儿对天发誓,这件事其实——唔……”
不等她说完,那人的唇便落了下来,在她唇上辗转轻吮,久违的柔软馨香,惹得人意乱情迷,她羞涩的回吻着他,唇舌交缠,逐渐加深,两人的呼吸渐渐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桌上的烛火轻轻跳动着,温柔的晕光映出了一室旖旎。
良久,他将她放开,易凌瑶早已被他吻的没了力气,半个身子都被他抱在怀里,双颊绯红,靠在他胸前,微微喘着气。
轩辕睿伸手挑起她的下颚,柔声道:“以后还敢再招男妃么?”
她笑出声来,伸臂将他抱的更紧,侧耳贴在他胸前,低低道:“师父若是再开玩笑,凌瑶真的要无地自容了,在凌瑶的心里,没有人能比得过师父。”
轩辕睿道:“你登基之时,我曾答应半年便举行国婚,但我不想联婚之后仍然分居两国,所以用了两年时间来安排陵奚的一切,如今我已放下了陵奚的担子,永远在你身边。”
易凌瑶诧异的抬起头,“师父的意思是?”
“我已在一月之前将皇位传给了易儿。”
易凌瑶惊呼,“可是,易儿还不到七岁。”
“我已经安排好了,如今顾逸风是易儿的帝师,而轩辕熙是陵奚的摄政王,有他们两个辅佐易儿,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你,整天批阅奏章到三更,我很心疼。”
司马凌瑶一路听着一路感动着,但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猛然反应过来:“师父,你到底在我宫里安排了多少人。”
竟然连她几更就寝都知道!
轩辕睿的笑意更浓:“我只告诉君羽要保护好你,至于他在这里安排了什么样的人,人数是多少,我一概不知,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宫里除了朕安排的人,肯定还有北靖帝的人,毕竟,我们都想为你挡去一切明枪暗箭,帝王之路总不会平坦,一步走错就会致命,不过也不用担心,以后有我在你身边,慢慢教你。”
易凌瑶的眸心逐渐模糊,“师父,对不起。”
“凌瑶何处此言?”
易凌瑶垂了眸,愧疚道:“你为了做了那么多,而我曾经却不懂珍惜的写了封和离书,你看到那封和离书的时候,肯定非常生气吧。”
轩辕睿淡笑道:“说不生气那是假的,在最初和沈青云交战的时候,我曾御驾亲征三月有余,刚从战场上回来,便收到了信笺,以为是有了你的消息,却不曾想竟然是你要和离,字字如针,句句似刃,我当时恨不得带兵直取北溯,到你面前把一切问清楚。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和孩子也都回到了我的身边,上天待我还算不薄。”
她抬眸看着他,极为认真道:“师父,曾经那一纸和离书是凌瑶的错,如今你可愿再娶我一次,我想做夜晟音的妻子,这辈子唯一的女人。”
他低下头,再一次覆上她的唇,口中魅惑的嗓音溢出,“好”。
他的吻逐渐加深,吻过她的长睫,划过眉眼,在唇上辗转。两年的相思,换来下半生日夜相守。她主动回应着他,有清泪沿着眼角滑落,滴滴晶莹。
体内逐渐升起炙热,轩辕睿将怀中的人儿打横抱起,朝内室的龙床走去。
一夜好梦,清晨在他怀中醒来,侧首看着身边的俊颜,心里满满的安心。昨晚的放纵和缠绵历历在目,回想起来仍不觉红了清颜,他拥着她,强势而温柔,在她身上奏响了最甜蜜美好的乐章,她在他的身下婉转相和,极尽柔美。
她紧紧回拥着他,如同溺水的人,一次次的在波涛中沉浮,看不到岸,却甘心醉死在他的温柔里。
良宵苦短,红烛未眠,两年分离,倾尽相思。
窗外黄莺轻啼,晨阳温婉,柔和的光线透进殿内,映出一室的恬静安然。
室内仍留着昨夜欢爱的痕迹,两人的发丝铺满了软枕,缠绕在一起难解难分。突然起了玩弄之心,她伸出纤手,小心翼翼的将两人的一缕发丝缓缓打成结,全然不知道身旁的男人早已醒来,眸中满是宠溺的看着她轻勾的嘴角。
“在想什么?”头顶突然响起了他晴朗的声音。
司马凌瑶抬眸,指尖擎着打好的发结,娓娓道:“师父,你后悔过吗?”
他微怔,反问道:“为何如此问?”
“我固执,任性,自以为是,强词夺理,还不懂女红,你会后悔爱上我吗?”她一句句说着,渐渐没有底气。
他突然笑出声来,捏了捏她的鼻尖,宠溺道:“我喜欢的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不是矫揉造作的官宦小姐,更不是手艺精明的女红裁缝,不过是面前这个有血有肉,敢作敢为,凡事能够与我真诚以待的司马凌瑶。”
司马凌瑶的眸中泛起潋滟,手臂攀上他的脖颈,清眸楚楚,“师父,你知道吗,这一天,我等了十四年,能够躺在属于我的宫殿里,身边是我最爱的男人,如此的圆满,即便让凌瑶现在就死去,也是无憾了。”
他心里一恸,将她搂紧了些,“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陪着你,伴着你,看着你一步步将谨灵治理的繁华如初。”
“师父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最后竟然为了我放弃了陵奚的江山,凌瑶欠你的,真的太多太多,穷尽这一生,恐怕都无法还清师父的恩情了。”
“既然这一世还不清,那就用你的生生世世来还吧。”
司马凌瑶用右手勾起他的小指,轻轻许下一诺,“好,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在一起,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
辰楼,顷研苑。
辰楼楼主迎娶新夫人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纷纷猜测,接到请柬的江湖人士自是万分欣喜,早早赶来想一睹新娘的芳容,辰楼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夜晟音要娶的这位夫人是辰楼的右护法,他曾经的徒儿,却没人知道那个易姓名凌瑶的姑娘还是谨灵国登基不久的显平女帝。
他答应给她一个婚礼,仅仅是夜晟音和易凌瑶的婚礼,无关政治,无关权谋,无关身份,无关国家。
顾逸风和君羽在前前后后忙着布置喜堂,宾客也已到齐,却迟迟不见新郎和新娘的踪影。
倾研院的后面紧邻着葱翠的子君山,山峰的中间内陷了数尺,从中垂下一帘瀑布,瀑布之下是一汪清潭,潭水碧绿,清可见底,潭中有巨石露出水面,她一身红色嫁衣如血,眼眸清灵,红唇微扬。
易凌瑶长身立于巨石之上,嫁衣上环佩的流苏随风飘荡,从远处看去,这一抹红色点缀在青山绿水间,美得惊心。
她一手轻抚微隆的小腹,静静看着面前恢弘的水帘,任白色的水汽氤氲了长睫,回忆缓缓涌来,竟幻如隔世般委婉。
彼时,在睿王府,第一次穿上嫁衣,嫁给了轩辕睿,那次婚嫁,伴着阴谋和交易,两人各怀心思,从此纠缠数年,信任崩塌,终究痛苦的分开。
而今,在辰楼,再一次穿上嫁衣,要嫁的是夜晟音,没有目的,没有谋算,只是因为这是她爱了十多年的人,纯粹的信任和依赖,心甘情愿。
这么长的路一起走来,酸甜苦辣,恩怨情仇,皆融成心里最深的依恋和永生永世的情结。
十四年的爱恋,十四年的等待,还好,一切都还是当初想象的模样。
夜晟音,我终于为你穿上嫁衣,在我最好的年华,怀着初心,带着期许,前路仍杳,定不负卿。
“凌瑶”身后蓦然响起一声温柔的轻唤,她立在巨石之上缓缓转头。
四目相对,嘴角轻扬。
眸中幸福满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