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二更,浣衣房内的众人结束了一天繁重的劳作,陆续回房休息,院落内已少有人走动,只余数盏晕黄的宫灯在夜风中左右飘摇。
院落的门猛然被人撞开,徐芙带着一众太监和侍女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柳嬷嬷接到通报,匆忙穿了衣服迎了上来,跪地行礼道:“奴婢参见昭仪娘娘,不知娘娘屈尊来此,未能远迎,还望娘娘赎罪。”
徐芙倨傲的瞥了她一眼,启唇道:“你是这里的管事嬷嬷?”
“回昭仪的话,正是。”
“叫浣衣房的宫女都出来,本宫有话要问。”
“这……”
徐芙的眸中闪过一丝狠戾,“怎么,不行?”
柳嬷嬷心里隐约觉得不安,这位昭仪今晚想必不会善终,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思及此,柳嬷嬷又俯身行了个礼,“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天色已晚,宫女们都已歇下,请娘娘稍等片刻,奴婢马上派人唤醒她们。”
徐芙摆了摆手,“去吧。”
柳嬷嬷起身向内院走去,心里的不安渐渐化为惊惧,这徐昭仪向来居于深宫,从为来过浣衣房这样低贱的地方,今日不知为何这么晚造访,还兴师动众的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哎,最近的浣衣房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柳嬷嬷带着众人跪倒在徐芙面前,徐芙冷冷的扫了一眼众人,目光停在一人身上,那人站在众人之后,月白色的裙裾在夜风中飘展,青丝披在身后,通体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冷冽清眸毫无表情的与她对视,却唯独不肯屈膝。
柳嬷嬷循着徐芙的目光向后看去,脸色一惊,忙道:“凌瑶,昭仪娘娘在此,还不速速跪下行礼。”
易凌瑶微微侧首,仍然不为所动。
柳嬷嬷欲替她解围,“昭仪娘娘莫怪,这位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还请昭仪娘娘宽恕,不要跟一个小宫女一般见识。”
徐芙的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浅笑,涂着丹寇的长甲在宫灯的映照下红的刺目,“罢了,跟她这样地位低贱的浣衣宫女计较,岂不是失了身份,柳嬷嬷你说是吗?”
柳嬷嬷忙扣头谢恩,“娘娘宅心仁厚,奴婢日后定然好好教习规矩。”
易凌瑶心里暗忖,这徐芙今日到此,恐怕来者不善!
徐芙冷哼一声,缓缓道:“本宫这几日一直头痛,遂从宫外请了法师前来,那法师说本宫这不是病,是宫里有不干净的东西,给本宫招来了晦气,那法师推算,这浣衣房的晦气尤其重,所以本宫今日前来,就是要看看那引起晦气之物到底是什么?”
“娘娘的意思是?”柳嬷嬷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后背微微颤抖,易凌瑶心知此时的柳嬷嬷必定也是气急,徐芙一口一个晦气,还直指浣衣房,浣衣房是低贱,但还轮不到她来任意折辱。
徐芙的眸色一凛,向身后的太监宫女们吩咐道:“来人,给我搜,一定要找出那晦气之物,一个房间都不准遗漏,听明白了吗?”
“是。”身后的太监和宫女四下散去,须臾之后,房间里响起了嘈杂的翻找声。
浣衣房的宫女们跪在地上,一脸迷茫的窃窃私语。
“找到了!找到了!”不消片刻,一个小太监匆忙的从屋内跑出来,手中拿着两个类似人形的物什。
徐芙惊诧的问道,“这两个布偶是从哪里找到的?”
“回娘娘的话,是东边第三个房间内,靠窗的床榻之下。”
“那不是琉月和凌瑶的房间吗?”
“是啊是啊,靠窗的床榻岂不就是凌瑶的床,没想到她心里竟然这样阴暗。”
有宫女低头窃窃私语,又些胆子大的还扭过头看着站在最后的易凌瑶。
藏在暗处的影卫揉了揉眼,盯着徐芙手中的布偶看了片刻,随后一个旋身,消失在院墙之外。
徐芙将布偶仍在柳嬷嬷面前,斥道:“柳嬷嬷,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本宫和皇上的生辰八字会在这两个扎着针的布偶上?”
柳嬷嬷心下一急,伏在地上扣首,“娘娘息怒,这肯定是有人陷害,奴婢以人头担保,浣衣房的宫女向来本分老实,绝对不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还请娘娘明察?”
徐芙厉声斥责,“哼,在后宫行巫蛊之术欲害本宫和皇上,这样的蛇蝎心肠的人柳嬷嬷还要包庇吗?”
柳嬷嬷仍然不卑不亢,“奴婢只是相信凌瑶的为人。”
“柳嬷嬷,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况且她是皇上从战场上俘虏来的,心里必然存着怨恨,所以欲行巫蛊之术加害皇上和本宫,这样的人若是不严惩,怎么能正后宫风气,来人,将那个叫凌瑶的给绑了!”
“是。”
“皇上驾到。”宫中侍卫欲上前捆绑易凌瑶时,浣衣房的院门口传来了王公公尖细的通报声。
众人忙让出了一条路,轩辕睿一身玄色常服,冷着脸走上前来。
徐芙将布偶拿到轩辕睿面前,“皇上来的正好,有人在宫里行巫蛊之术被臣妾抓了个正着,这样心术不正的人若是继续留着,且不知会生出什么祸害呢。”
顾逸风好奇的接过徐芙手中的布偶,翻来覆去看了片刻,蹙眉看向轩辕睿道:“皇上,这的确是行巫蛊之术的布偶。”
此时,有一人站了出来,怯怯的跪在轩辕睿面前,“皇上,奴婢是住在凌瑶隔壁的盈儿,有一天从凌瑶的窗前路过,看到她一直在绣东西,我还以为是她无聊,所以绣布偶打发时间,没想到竟然欲害皇上和娘娘,奴婢没有及时揭发,还请皇上和娘娘恕罪。”说着,盈儿竟然以帕掩唇,哭了起来。
徐芙道:“你现在能站出来指证凌瑶的卑劣行径,不但无过,反而有功,皇上不会怪罪于你的。”
“多谢皇上,多谢娘娘。”
轩辕睿眸光骤然转冷,看向人群之外的凌瑶,“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什么话要说。”
“既然皇上认为那布偶是凌瑶做为,凌瑶无话可说。”
前些日子,她几乎以为两个人可以回到从前,可以从头再来,宫变之日,他不惜以关系国祚大业的玉玺来换她的安危,让她以为他还是信她爱她的,却没想到,在这所谓的证据面前,他终究还是信了别人!
琉月再也忍不住,从人群中跑了出来,跪在轩辕睿面前呼喊道:“皇上开恩啊,我与凌瑶姐姐夜夜住在一起,我从来没见她做过这样的布偶,肯定是有人故意栽赃的,皇上明察秋毫,千万不能冤枉了凌瑶姐姐啊。”
徐芙一脚踹在琉月身上,不屑的冷哼道:“做这样见不得人的事,肯定不会当着你的面,你若为她开脱,就是同谋。”
琉月被吓的愣在当场,但片刻又回过神来,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跑到易凌瑶身边,“凌姐姐,琉月相信那不是你做的,一定不是你对不对?你快向皇上解释啊,快呀!”
易凌瑶轻轻摇了摇头,对琉月道:“若是有人不再信你,说再多也毫无用处,不用为我担心,该来的总是躲不掉的。”
轩辕睿向身后的侍卫道:“浣衣房侍女凌瑶,在后宫行巫蛊之术,大逆不道,其罪当诛,来人,将她打入天牢,三日后问斩。”
易凌瑶没有任何反抗,任凭侍卫粗鲁的将自己的手臂反剪到身后,清眸泛起潋滟,却倔强的不肯再言一语。
徐芙和她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徐芙,原来,在你的心底深处,竟然还是不愿信我!!
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眸中划过浓浓的失望,带着深不见底的决然。
“凌姐姐!”琉月看着她被押走的方向,顿时失了力气,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徐芙的嘴角划过一丝狠戾的笑意,却转瞬即逝。她转眸看向轩辕睿,放浅了语调娇羞道:“皇上,天色已晚,让臣妾侍候您歇息吧。”
轩辕睿道:“不必了,朕还有奏章未批,你今晚也受累了,早点回去休息,跪安吧。”
徐芙不情不愿行礼,“是”。
御书房内,一灯如豆,摇曳的烛火映着两人的身影,一坐,一立,心事重重。
轩辕睿站在窗边,幽深的眸看着窗外花枝轻摆,站了好久才道:“自登基以来,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安。”
顾逸风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我们所计划的进行,君羽也已经查明了三年前的一切,现在,我们只需等,等徐芙先出手,我们才好收拾这场残局”。
“牢里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放心,牢里都已经换了辰楼的人,易丫头的饮食都是君羽亲自验过才送去的,绝对不会出任何意外”。顾逸风懒懒的倚在檀木椅上,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的物什,向窗边的人道:“你不看看这两个布偶,缝的还不错,啧啧,惟妙惟肖的。”
轩辕睿不悦的回眸,“顾大人要是没有其他事,可以回去休息了。”
顾逸风无趣的耸耸肩,边打哈欠边道“好好好,我这就走。”
不知过了多久,桌案上的烛火已燃尽,月华如纱,沿着窗棂滑下,铺展了一室的朦胧,轩辕睿仍负手立在窗边,向着墨色的苍穹轻轻喟叹,凌瑶,最后这三日,你可愿再信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