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担忧,易凌瑶随意披了件坎肩,便独自出了门。青石板路上的雪被下人扫了去,但残留的水渍早已凝成薄冰,走在上面,脚底全是寒凉。
轩辕睿的寝房亮着烛火,站在门口,易凌瑶只觉的眉心突突直跳,抬了几次手想要叩门,却只能在寒风中一次次的放下,正欲转身离开时,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惜雪端着食盒刚踏出来,差点撞上她,惜雪错愕片刻,对愣在门口的易凌瑶惊喜的喊道:“王妃!您终于回来了,奴婢还担心您在外面又自己独自伤心呢,这下好了,回来就好。”
“我没事,你下去休息吧。”
“嗯嗯”,惜雪忙应着,离去时还不忘嘱咐,“您和王爷好好谈谈,奴婢就不叨扰你们了”。
易凌瑶踏进门,正对上轩辕睿看过来的眸光,尴尬的愣在门口不再向前。
走了数步的惜雪又折了回来,不由分说的将自家主子推进屋,随后知趣的退了下去,独留易凌瑶站在室内不知所措。
“你……伤的严不严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唤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到榻前,眸光触及他缠着白色巾布的手臂,心中蓦然的疼。
他淡淡地回应,“伤口不是很深,逸风给我用了最好的药,已经不疼了。”
“那就好,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易凌瑶垂了眸,作势转身要走。
轩辕睿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臂往身前一带,易凌瑶一个踉跄,摔在了榻上,她懊恼的转眸,却见轩辕睿正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近在咫尺。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没有。”她挣扎着要起身,极力躲闪着他的目光,慌乱道。
轩辕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抬起脸看着自己,“我知道你想问,我也想对你说,关于夜晟音,关于辰楼,关于那次婚嫁,关于……你和我。”
易凌瑶凄然道:“顾逸风和冥蛇一直都知道对吗?他们知道你所有的身份,唯独瞒住了我?”
“瞒了你,是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在他怀中轻颤,眼底渐渐漫上了水雾,“有何不一样?我们都是辰楼的弟子,都是楼主的属下。”
轩辕睿轻轻摇头,极是郑重道:“对夜晟音来说,不一样”。
听到这句话,易凌瑶的心里防线突然崩溃,所有的情绪都在寻找突破口,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哽咽道:“为什么要骗我,你明明知道我爱夜晟音,却还是不告诉我真像,让我痛苦了那么久,为什么,为什么啊?”
轩辕睿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眉眼,凝视着她,平静道:“你确定你对夜晟音的情感是爱吗,因为他是你师父,你对他感激,对他依赖,对他仰慕,这些让你错以为那是爱,其实不然,如果夜晟音接受了你,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夜晟音也有野心,也懂阴谋,也要在尔虞我诈的宫廷生存,他其实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美好,你会失望,会难过,夜晟音之所以疏离你,是一直在等你看清自己的心啊。”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从我得知你是谨灵国清音公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的东西,辰楼给不起,那时唯有将你带到轩辕睿身边,才能助你复国,给你更好的保护,夜晟音的身份对于皇上对于太子来说都是禁忌,我不希望这个身份为你带来危险,若不是梅园里情况危急,我必然不会在你面前使用‘彼岸’,我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将一切都告诉你,可是,天意弄人,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只问你一句,我还是你心中的那个夜晟音么?”
瞒了这么久,终于道出了事实,他用十年时间为她铺就了一条路,一条成长之路,亦是一条涅槃之路,如今,这条路走到尽头,他成全了她的爱,让她成了他的妻,今后的路也许会更漫长,更艰险,但他愿意与她一同去闯荡,然后义无反顾的走下去,直到白头。
“师父,我想你。”易凌瑶怔怔的凝着他看了许久,伸手颤抖的抚上他的眉角,小心翼翼的拂过他脸上的轮廓,道出了埋在心底的真言。
这个容颜,原来就是她等了十年,盼了十年想看清的人。
当初,当她知道要嫁给睿王以谋求复国之机时,她心里是几近绝望的无奈,可是,她的身份,她的使命,让她无从选择,她只能一步步的走下去。
她在他身边待了十年,她唤他师父,却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武功、兵法、□□、阴谋,她学的淋漓尽致,却唯独不懂大家闺秀都要研习的女红刺绣,她一直以为,他喜欢的应该是那样温婉善良的女子,所以她心里害怕,怕他嫌弃自己的一无是处,亦怕自己等不到复仇成功再回到辰楼的一天,一年又一年的想念,一天复一天的相思,只能自己蓦然忍受,却没想到,自始至终,她爱着的人,亦是爱她的人。
这十年来的点滴如幻影般在眼前浮现,从辰楼到王府,从江湖到宫廷,他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为她当去罪责,救她于危难之间,点点滴滴,桩桩件件,都是他的深爱,而她竟然没有察觉,还一直以为轩辕睿只是因着同她的一纸契约。原来师父一直在等她看清,是她自己太笨,太愚蠢,才将那份深爱归于交易,亦将自己陷在两难的境地不可自拔。如今,庆幸的应该是她,所有的等待和期冀都已化做真实,而这个一直纵容她的人就在身边,从不曾远离。
她冰凉的指尖逐渐温暖,在他的唇边停住,而后,她的唇覆上他的,如蜻蜓点水般青涩的吻着他。他的眸黑如深潭,似乎能看穿她的每一缕思绪,一滴泪落在她的额头,滚烫炙热。
她心里猛然一滞,他竟然也落泪了。
良久不见他回应,正待她准备放弃之时,他猛然伸臂将她拉进怀中,用舌尖轻轻耗开贝齿,与她纠缠在一起,他的吻逐渐加深,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周身。
绣着鸾凤和鸣的幔帐低垂轻晃,桌案上的暖灯渐渐弱下,终是燃尽,夜风吹过庭院,梅枝抖落残雪,伴着花香簌簌飘落。室内温暖如春,旖旎若梦,鸳鸯交颈,倾尽相思。每一次探寻,每一次轻吻,他都在回应着她那委屈而动情的三个字,我想你。
清晨的阳光极是和善,透过云层一寸寸洒满庭院,安静而温暖,窗外的雪开始融化,凸枝上的水滴落在青石板上,渐渐润开了一地的水花。
她在他怀里慵懒的醒来,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她一时觉得甚不真实,但自己身上的痕迹分明昭示着一切,又让她羞的无地自容。见他还未醒,便起了逗弄的念头,指尖在他腰间来回摩挲,不消片刻,自己的手便被他温柔的抓住,抬眸,是他宠溺的眼神。
轩辕睿垂首,附在她耳边戏谑道:“再闹本王就不客气了,难道昨晚王妃不满意?”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后,想起昨晚的旖旎放纵,易凌瑶霎时红了脸,往被子里缩了缩,偎在他身边,满心满怀的幸福。
轩辕睿看着她微囧的摸样,不禁轻笑道:“从梅园出来便一直没见你,去哪了?”
微转双眸,她低低出声,“没去哪。”
“说谎!再不说实话,本王可要罚了。”此时的两人均未着衣物,他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看着她咬唇隐忍的表情,他伏在她的颈后,戏谑道:“还不说,嗯?”
“我说,我说”,易凌瑶按住他游移的手,赶紧告饶,老实的回答,语气有些许幽怨,“去了吉祥字画铺。”
“字画铺?”
易凌瑶道:“我用一千两买下了王爷画过的一幅少女图,当然,买画的钱记在了王府帐上。”
轩辕睿挑眉,笑道:“用一千两买一幅画,你倒真不给我省钱。”
易凌瑶对他翻了个白眼,略带赌气的揶揄道:“你的产业那么多,有的是钱。”
不满她赌气的语气,他低头,惩罚似的咬上她的耳珠,“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要,我可以再画一幅给你,为什么非要去买旧的?”他顿了顿,放柔了语调,“还是,你想知道那幅画中的女子是谁?”
一句话,准确的戳穿了她的心事。
易凌瑶抬起头,极是认真的问道:“是谁?”
他轻柔的为她拂去额前的碎发,宠溺道:“一个不想练功经常偷懒的女孩,一个偷喝了我的酒还向酒坛中灌水的女孩,一个偷偷进入密室偷学制毒之术的女孩,你说是谁?”
易凌瑶不可思议的瞪着他,原来这些她以为瞒的很好的事情,他竟然都知道!
轩辕睿垂首吻上她的额头,低声道:“是你,那是你,十五岁的你。”
语落心湖,泛起涟漪荡漾,只此一句,终此一生,此心此情唯愿为汝停留。
起床梳洗,易凌瑶突然发现他的手臂上殷红一片,想必是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撕裂了,她急忙拉过他的手臂,很是惭愧,“怎么办,要不是我……”
“没事,让顾逸风再来上些药就好了。”轩辕睿浅笑着安慰她。
半盏茶之后,顾逸风一边给轩辕睿受伤的手臂上药,一边用幽怨的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最后终是忍不住道:“你们……就不能等伤好了?”
轩辕睿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侧首看向别处,眸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易凌瑶瞬间红了脸,长睫轻抖,忙转身道:“呃……我去厨房看看早膳好了没。”话没说完,人已从屋内走出好远,徒留顾逸风在室内拿着包扎的巾布冲她的背影喊道:“喂,易丫头,就不知道留下来帮个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