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大寒,我正式册立为贵妃的日子,遵循礼制,我应该去拜见太后的。
赵祯择了一件芙蓉色暗金线织就的上衣亲自为我穿上,眸子深深打量了我一会,还未说话唇边已蕴上了笑意,“从前我只觉得红色俗气,不如别的颜色好,可现在我却偏偏喜欢红色,这样喜庆的颜色才衬得出我心里有多欢喜。”
我拣了一只红瑛垂流苏步摇插在发中,望他一眼,勾动嘴角道:“你若是日日看我穿红色衣衫,怕是早已看够了,将来避我还来不及。”
赵祯笑道:“怎么会?你做的饭只有我吃的下,你看我还避过吗?”
“你.....”我瞪他一眼,竟拿我不会做饭的短板来取笑我。
“好了。”赵祯把我拉入怀里,声音绵绵入耳,“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拜见母后吧。”
我这还是第一次去宝慈殿去拜见她,之前身边的宫女总劝我去拜见太后,我总是不愿意,如若不是她,从湛或许就不会死,她为了一己之私葬送了有多少人。
今天,是不得不见,为了赵祯,也为了自己。
内监通报完毕,赵祯执着我的手迈入内殿,内殿地气和暖,遍笼暖炉。
“母后。”赵祯轻唤一声。
太后今日看起来精神尚好,见赵祯来了,微站起身子似是迎接。
赵祯忙上前把太后按在榻上,轻声道:“母后坐着就好。朕带她来先见过母后。”
太后点点头,眸子望向我停滞了一瞬,忽而笑道:“身体可要养好些,以后这孩子不知道有多大作为呢。”
有多大作为也是你归九泉以后的事情,也是用不着你操劳,我暗暗的想。虽然我并不待见她,却也不得不恭敬对她,赵祯远远递过来一个眼神,我知道他的意思,妃嫔册封需要行大礼的,宫里的嬷嬷有教,正要寻着规矩叩首跪见时,太后却忙叫人扶住了我,缓缓道:“身体不便,就不用縟节了。”
五个月的身孕,肚子都显了,她看向我小腹的时候笑容层层舒展,我却也看不清那笑容的背后,是真心还是假意。
思绪层叠时,忽闻的赵祯一句“原来母后这里已经有了客人了吗?”
顺着赵祯的目光看去,果然,翡翠绿鲛珠绡纱帘的后面,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是我侄女,今日来与我叙话,她已经另择了好人家,不日要出嫁了。听说皇上要来,回避在里面。”太后笑。
太后的侄女?太后的侄女我只知道赵茜莲,不知道是不是她,想要仔细的辨别那个身影,可奈何隔着三尺之外,总是一个朦胧的影子。
“说起来,她以前的婚事,还是靠皇上指定的,不然我也真是想不到从湛。”太后徐徐说道。
我猛地抬高头,大脑嗡的一片。
赵祯仓皇转过头看我。
“只是从湛可惜了,年纪轻轻就寻了短见.......”她依旧徐徐说道。
赵祯的面色变得雪白,回头脱口叫道:“母后!”
生生的打断了太后要说的话。
他又转过头来看我,眸子里变得漆黑无比,是恐惧还是别的。
我心里一阵阵揪痛,不敢相信竟然是他,从湛这一支本已旁落的家族,在朝廷里也没什么举足轻重,太后又怎会心血来潮把自己的侄女许配给他?况且依赵茜莲的性子,从湛不喜她,她也不会勉强自己,更不会主动向太后提及了。
我一直没有想到,竟然是他指婚的,他这样费尽心机,知道我要和从湛一起远走,那天在樊楼,他又是对从湛说了什么?
我一直不愿意相信,不愿意面对到底是他,害死了从湛。
有风从窗缝间贯入,带着潮湿阴寒的气息,火炉里的炭火偶有“哔啵”的爆裂声。
我的身子软了几软,还是撑住了,“似乎要下雪,我们早点回去可好?”我低着头低声道。
有些话,我不得不问。
出了宝慈殿,一路无言,走了好远。
最后来到一个回廊间停下。
回廊底下是用块块三尺见方的大青石砖拼接而成,青石板面光滑生冷,只觉得那凉意一点一点似要钻到骨子里一般。
“悯儿......我......”赵祯犹豫了好久,终于启唇。
“原来从湛的婚事,是你指定的吗?”
他犹豫了几瞬,最终点点头。
“不是告诉了你,我和他准备成亲了吗?”我压抑住心间的颤抖轻声道。
他的眼神颤了几颤,嘴唇张了闭,闭了张,最后只道:“可是我喜欢你。”
果然是了。
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才会绞尽脑汁拆散我和从湛,是这个意思吗?
当日从湛大婚,我正好去他叔叔府上送花才得以知晓他大喜,那日你龙袍都没脱就遥遥向我赶来,安慰我,一路陪伴,那时我怎么能想到你,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我不说话,他也静静的看着我不作声,只有风声呜咽,生生的削着人的面庞,又似无数锋利的玻璃碴子,狠狠的扎进人的胸膛。
从湛那一日从樊楼跃出,倒在那颗血红的辛夷树下,当日,我的心也是这样痛着的。
“那么......那天在樊楼,你,和从湛说了什么?”我看着他,冷冷的问。
赵祯抿紧了唇,直直立在那里,像一个雕塑一般僵硬,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一直以为从湛因为朝廷的嫁祸而想不开了解自己的性命,我竟然一直这么以为,如若那样,他又为何在我的请求下搂紧我,道,好,一起去。
在樊楼赵祯到底对从湛说了什么,会让他抛弃我抛弃他的家人,会让他这般绝望。
从湛.....
我的眼泪几乎要溢出来,到了眼角被我生生逼了回去,悲极反笑:“算了,反正一切都已经这样了。你喜欢我,你又刚好是皇帝,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他只一味的沉默。
我不想再看他,越过他,走到他前面去了。
背后有他跟随的脚步声,那脚步也是沉默的。
我轻轻道:“我累了,皇上请回吧。”头都没有回。
他终于走上前来,把身上的披风取下给我披上,搀住我的胳膊,轻声道:“路上风大路滑,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我把胳膊抽回,冷笑着看他:“风大路滑?皇上是怕臣妾风大着凉还是怕臣妾路滑摔跤?”
他怔了一怔,脸色越发雪白,犹如一张上好的宣纸,没有半点杂色,良久,才道:“悯儿,你......你要怪就怪我,可千万别......”
声音也是潮潮的。
“别什么?”我冷冷的问他。
他低垂着睫毛,不再做声。
别不要了你的骨肉是吗?
我怎么会怀了你的骨肉?我怎么能和你长相厮守?
你这个害死从湛的凶手!
回到了玉华殿,那一晚,他依旧留宿在这里,我只背对着他,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