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好几日,他也再没有过来,我恨不得今生今世永不相见。试想,有这么一个人,身上有所有与你有关的痛苦的回忆,只要想想,就是不行了,更别提相见了。
殿中终日焚着大把凝神的香,白烟如雾,我常常望着着丝丝缕缕的白烟发呆,从日出呆到日落,静静终日,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赵桢安排来服侍我的宫女唤做锦素,可真起错了这个文静的名字了,锦素人长得喜眉喜眼,手脚也伶俐,大约是年幼的年故,跟人说话脸上总带着无邪的笑。
曾几何时,我也曾如她这般过,可惜已是世易时移了。
从湛才去世半年不到,我实在见不得她这般喜气,身子稍稍好一点的时候,便让锦素出门和别的宫女丫头玩去。
锦素乐得玩,出了宫便和其他宫女一起扑蝶、踢毽子,偶尔也会同我坐下来一起絮絮说叨些话。
后宫中的闲话,莫过于皇帝昨天去了哪个妃子的寝宫了,哪个妃子又受宠了云云,我真是无心听,不过除了这些,北宋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事了,后宫中的悠悠众口,永远不会关注前朝,永远不会关心国家大事,像武则天,像如今的太后,这般的女子已是很少了。
锦素说,我们现在处的寝殿是当今太后的崇徽殿。
我淡淡哦了一声,随后道:“既然是太后的寝殿,为什么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呢?”
锦素说,崇徽殿有三个大殿,中、东、西三个大殿,每个殿又有很多内殿,咱们所处的是东殿,太后常年居住在中殿,平日里很少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我漫不经心的想着,赵桢把我带进宫,她未必不知道,大约也是不想见我。
锦素说,姑娘真好福气,一入宫便能入住东殿,要知道,这可是皇上每日向太后请安的必经之路呢,后宫中的女人挣破了头也没能住在这里,而姑娘初来乍到,又还没有名分便能住在这东殿之中,那些妃子不知道多少都红了眼呢。
我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几乎要冷笑出声:“赵,皇上他,真是有心了。”
锦素点头,由衷的感叹:“皇上本来有一位皇后,一位妃子,可都是不怎么喜欢的样子,终夜还是呆在自己的寝殿,很少涉足后宫,太后心急,又从有头有脸的官宦之家挑了好多入宫,可皇上每个人都只是淡淡的看一眼,都没有什么喜爱,而姑娘,你初来这里,是昏迷着的,听太医说是中暑,皇上可是不眠不休的守了一夜呢,看来皇上对你是真的喜欢。”
锦素一直絮絮说着:“现在四妃之位尚缺其三,姑娘又是天资国貌,终有一天会当上妃子的。”
长日闲闲,听多了要打瞌睡,锦素的话我也就漫不经心的听着,偶尔瞌上眼,假寐几时,偶尔啪嗒一声,会有水珠从窗边芭蕉叶阔达的叶子上滑落,溅落到泥土上,轻微的声响。
几株芭蕉树有一人多高,颗颗繁茂,遮天蔽日的,倒也是个纳凉的好去处,我的目光落在绿绿的芭蕉叶上慢慢蠕动着的绿绿的小虫,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
我把小虫捉了来,放在日光下眯着眼认真的看了一会,很普通的小虫子,也没什么好看的,小虫大约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身子绷得很紧,我嘴角舒展开了,我又不吃你,你怕什么。
转念一想,可以把它放在红葶的土里,松动松动土壤。
打定主意起身,赵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倚在门边,目光紧紧的看着我。
那双眸子和从湛的眸子有些像,却不是我熟悉的温润如玉的那双。那双已经走了,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我转身面无表情的走进内室,在红葶的土里挖了一个洞,把小虫子扔了进去,再把土壤埋好。
“你这是做什么?”他问。
“红葶需要肥料的。”我冷冷的答。
转身去室外不远处池子里洗手,他也不紧不慢的跟着,“吃早膳了吗?”
我转过头,在日光下微眯了眼看长衫玉立的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声音尖的有些刺耳,一句话便回了过去,他无话可说。
唯是他旁边那个寸步不离的伯方微皱了眉头,可他终究是微抿了嘴,从容的样子。
池子里便种青荷,花期已过,满池子开到颓败的荷花,残缺枯黑的颜色,倒是不如满池青青的荷盖好看,唯有正中央的那朵,亭亭玉立的开着,花瓣饱满鲜艳,似是凝聚了整个夏日最璀璨的光华。
我抬头看他:“整个夏日最后一只荷花了吧。”
自从湛死后,我很少主动这么跟他絮絮的说话。
他看着我怔忡了一瞬,随即点点头。
“把他摘下来给我。”
他马上下水,似是连犹豫都没有,一路穿拂过荷叶而去,伯方犹在岸上喊:“皇上,龙袍可要湿了啊。”
他头也没有回。
恍惚还是从前,无拘无束笑闹的日子,他随我下河去,伯方也是这么喊的。
把荷花递给我的时候,他的嘴角舒展,冲我微笑,我看都没有看他,只无心的把玩手中的荷花。
捏上它的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刺痛,日光下我微眯着眼看,荷花茎上的刺都被摩擦掉了。
赵桢他,真是有心了。几乎又要冷笑。
伯方在一旁对他说:“皇上去换了衣服吧。”
他这才点点头,对我说:“我马上回来。”
他走后,我立即转身,把荷花丢弃在草丛的角落中,也不晓得他看见了没有。
当晚宫中发生了一场大火,当时我已上床睡觉,锦素还在别的宫里和别的宫女玩,并没有回来。
闻到一股浓重呛鼻的烟味,我才晓得是发生火灾了,整个殿里都弥漫着呛鼻的烟味,几柱梁廊倒塌。
这么大的事情,我第一次念头就是我的红葶,月色依旧是静淡,透过窗子,一点微弱的光,红葶静静的呆在那个大火还没有燎到的地方。
踉跄着来到窗边,抓起红葶紧紧的怀抱在胸前,再想出殿的时候,一柱房梁砸了下来,火势弥漫,立即挡住了前面的出路。
我只能退到墙角,蹲坐在那里。从湛死后,我也曾设想过一万种死法,但从来没有想过烧死,怕是很疼吧。但随即转念一想,因火灾死亡的人,大多都是被二氧化碳提前呛晕,随后死掉,应该也不是很疼,这么一想,心里就稍微放下一点,安心等待我的命运。
没过几秒钟,我听到门口一阵喧哗,大约是宫人们也发现了殿中失火,估计正想着怎么救法。
“皇上,皇上--”我突然听到几声高喊,然后我看到一个人,蒙着被子,跨过燃烧着的梁柱,闯了进来。
竟然是赵桢,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幅神态,面颊惨白无一点血色,连身体都仿佛在发抖,他环视了一圈,显然是看见了我,不顾危险匆匆步来我身边。
“悯儿。”他冲我伸出手,那手也是不受控制般的颤抖,想来也是害怕。
几乎是犹豫了那么一瞬,我伸出手去,他立即把被子盖在我身上,拉着我穿过燃烧着的火焰,穿过杂乱倒在地上的梁廊,那一瞬,我抬眼看他,明明是很害怕的样子,为什么要进来?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红的、黄的,明灭不定。
出了殿外,立即有一大堆宫女内侍把他层层围了上来,乌啦啦的跪了一地,皇上皇上的叫唤不停,看起来都很紧张他。他肩膀的地方被火势燎到,黑糊糊的,似乎是并没有伤到皮肉,他的面容看起来也不是很冷峻,目光透过黑压压跪了一个的宫女内侍看向我,目光似是在寻问我有没有伤到,刚才他冒着大火冲进来的时候,我并非没有感动,可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我转过身子,不去回应他的目光。
这场大火,烧毁了八个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