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算不得很冷,只是下雪的日子天黑得早,许多时候我都得早早的出门去送花。
今天又下雪了,扯绵飞絮,绵绵无声的落着,我轻轻呵了一口气,便有白色的雾气从口鼻中缓缓涌出。
一手拿着人家要的名花,一手抱着小弟弟送我的镂金白鹤暖手炉上了马车,车夫熟练的驾着车在雪地里行出一趟又一趟的车印子,路上行人稀少,雪自天空中漫漫而下,覆了一层又一层。
这次要送花的人家是西京作坊使赵承拱家,算起来应该是从湛的叔父,此人长得圆脸长眉,面色墉白,一副养尊处优的富贵气象,和从湛长得一点都不像。
招待我的依旧是赵承拱家的得力婢女,叫雁儿,容长脸儿,长得白白净净的,她一见是我,就笑道:“悯姑娘来的好早。”
我也是笑:“西京作坊使家,我哪能怠慢了,一要订花,我就紧赶慢赶的送过来了。”
雁儿从我手中接过花,仔细的端量会,赞道:”悯姑娘家的花儿真是顶好,千金难求啊!“
我忙谦道:“不敢当,雁姑娘谬赞了。”
寒暄了几句,正待走,忽闻的身后雁儿一句自言自语:“这花作为赵从湛大人新婚之礼再风雅不过了。”
“什么?”我蓦的转头,张大了眼睛。
雁儿见我转头说话,一时不明就里,轻轻“嗯?”了一声。
“你说,赵从湛......新婚之礼?”我的声音一时有些颤抖。
“是啊。”雁儿点点头,喜笑颜开,“今天是赵大人的大喜之日,满京城的达官贵人怕是都要来祝贺呢!赵大人又不喜钱财,独爱兰花之类风雅之物,我家大人想来想去还是送他一盆名花合适。”
今天就是从湛的大喜日子呵。
怔了半响,我低声道:.......替我恭喜一声赵大人。”
“好好。”雁儿随口道。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我本以为自己会多要死要活撕心裂肺,没想到自己真的发生时,我却能这么平静的面对。
那句恭喜,雁儿未必会真的对从湛说,毕竟要恭喜他的人,太多太多。我只是道给自己听。
出门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我的身体不知为何突然颤抖了一下,满天皆是昏暗的黄与灰交错,天地间空旷而清冷,似韶华白头,叫人满心凄凉。
远远的,一辆马车急急向我这边赶来,是小弟弟的御用马车。
他今天穿着明黄织锦的缎袍,想是出宫急了,竟来不及换,在北宋,只有天潢贵胄才能穿这色的缎袍,他平时偷偷出宫的时候很忌讳这点。
“艾悯。”他看看赵承拱的府邸,又看看那我,神情有些惶惶,和那天我要走的时候如出一辙。
我握握他的手,淡淡道:“我没事。”
他的手冰凉凉的,像这时节的冰雪一样,这么急赶过来,又这么惶惶,想来也是知道今天的日子。
马车回去的路上有些颠簸,一荡一荡的,像是汹涌的狂潮,一波一波激荡的心头酸楚难言。
小弟弟晓得我心情不好,只静静看着我,目光有隐隐的心痛与忧愁,见我呆呆的坐了一路,神情僵直,倏忽又握着我的手,低低唤了我一声:“艾悯。”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本应把上好的那叶红葶拿出来的......可惜,从湛一直说红葶最得他心。”
我看着车窗外的雪地,去时明明雪白晶莹,回时已经被各路马车和行人践踏的污浊不堪,这天下的事又有谁能想的到呢?
是啊,我流出泪来:“这世上,哪有称心如意的事情啊······”
回去之后生了一场病,热热的发起烧来,本不是什么大病,只因为我体质弱再加之心神郁结,这病却一直拖着怎么也不肯好。
姨娘日夜照顾着,小弟弟得知了也三天两头的往这跑,每次都拿着皇宫里名贵的药材熬给我喝,那药真苦,一丝一丝的都苦到心里面去了,喝了几遭,我便推脱着说什么也不肯喝了。
日子生生的熬着,身体时常觉得烫一阵冷一阵,迷迷糊糊中经常梦到从湛的容颜。
在花戏坊里,他握着我的手,眸光柔情四海:“从湛此生只教悯儿一人。”
在御街上,他搂着我的腰,含着欺欺的笑意:“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的事了,容不得你反悔了。”
在别了三年后,我重新回到他身边,他的眼角莹然有光:”悯儿,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每每从迷堕中醒来,心里再苦,再难受,眼中却是干涩的,如同一口已经干涸的枯井,唯见青苔厚密十丈,却无一点波澜涌动。难过到极处,成日里亦只是望着发黄的窗纸发呆,这样呆坐着,往往就是一日的辰光。
身体疲软无力,心里想着,病一好,我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