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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三十一日下午五点四十分

爬了一天的山确实是累了。

山脚下稀稀疏疏有几户人家。灰黑色的屋顶点缀在绿油油的树林间如重彩青绿山水画中几笔浓墨。和谐自然,有画龙点晴之妙。枭枭升起的炊烟令柒峰想起家的温暖。

一个人长时间在大山中游荡,因寂寞的驱使心儿定然会不自觉地飞向人群。鸡啼鸭鸣,猫跳狗叫都成了独具吸引力的生活信息。是独行者的天籁之肯。当然,孤独和寂寞对柒峰来说并不算什么事。曾经的牢狱生崖早已练就了他独处的深厚功力。

在十五年前初冬的一天,柒峰经历了他生命的第一次苦旅。柒峰清楚地记得那一天……

西南山城的天象怨妇的脸,愁云密布,泪雨绵绵,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几天几夜的冻雨将小城笼罩在莫名的伤感中。这座宁静美丽的小城一夜间变得朦笼阴暗。冰凉的手铐仗着这场该死的冻雨把它刺骨的寒气渗透到柒峰的每一个细胞。柒峰心头的屈辱和愤恨被凝固的时间挤压变形,化成极度的恐惧通电一般地与无情的寒气苟且,瞬间控制了柒峰的神经。柒峰自被“请”到警察局他就失去了平曰里的能言善辩。公安人员夜以继日的“和风细雨"般的“开导”终于使柒峰麻木的头脑开窍。他按要求迷迷糊糊地在询问笔录上抄写下“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讲的一样”,并签写了自己的名字“柒峰”。这才让辛苦了几天的警察和自已都舒了一口气。

警察蒙上柒峰的头。黑暗中柒峰被连拖带扯地提上车塞进铁笼里。一路上汽车的轰呜和颠簸敲打着他的神经。汽车好象行驶了几千公里才停。柒峰被拖下车,揭去头罩。刺眼的灯光象决堤的洪水把柒峰撞得头昏眼花。使他混乱不堪的头脑更加迷糊。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簇簇诡异的影子。

"蹲下!"

一声吼叫之后,光亮消失了。世界黑暗了。

柒峰孤憐憐地蜷缩在冻雨中。钢针般刺骨的冻雨无情地刺痛着他僵硬的躯体。极度的寒冷和恐怕吞噬着他的灵魂。他的魂魄困恐惧的高压在一丝一丝地逃离他伤痕累累的躯壳。他进入了梦游状态。柒峰失去了一切感知和思维功能,发自动物本能的浓烈困倦将他紧紧包裏。他要睡了,要昏倒了,要死去了。如果能到此为止,睡去,昏倒,死亡,那都是苍天的眷顾。只要能不再有知觉,不再有思维;只要能远离痛苦和恐惧,只要能远离屈辱和伤心。死亡是劳瘁者的港湾,是无助者的救星,是伤心者的慰藉,是流浪者的家园。

“苍天啊!让我死吧。”柒峰在心里哀叹:l

“啪!”

柒峰的背心上破人重重地踹了一脚。蹲着的他象一具僵尸一样摔在泥水中发出请脆响亮的击水声。柒峰挣扎着爬起来。口中泥砂的酸涩夹杂着血醒令他心慌。鼻孔中也揍热闹地流出了血。他本能地吐了一口,抬手擦擦鼻血。这动作招来一串不堪入耳的漫骂:

“狗杂种,随地大小便……”

柒峰没敢回话,也不敢抬头看。他早已失去了与人正常沟通的能力。“问什么荅什么”的要求在柒峰身上得到了绝对的贯彻。“乱发杂音就打死你”的警告对于初入监的人是有巨大震摄力的。落到这般田地除了服从还能有什么有效的自保办法呢?

一道强光从门缝中射到柒峰的脸上。警察天神般地从灯光里飘然而出。见到警察柒峰油然而生模拜的冲动。柒峰这种冲动源于人类在时间长河中在黑暗里匍匐摸索而产生的强烈渴望。有了这样的渴望人类的精种就产生了裂变,裂变带来生命的重塑,也带来人性的畸化,甚至是泯灭。无论产生什么,信仰都是可怜生命如飞蛾扑火般追逐的希望之光。当然,此时此刻的柒峰没有下拜的资格。他已被沦为异教徒,可耻的判徒。

灯光中甩出一句轻描淡写的催促:

“快点!”

然后门关了,随关门声而来的又是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受到光的刺激,柒峰有了回光返照般的清醒。他看清了刚才“教育”自已的是两个身穿黄色号服的劳动号犯人。两名劳动号象幽灵一样在柒峰眼前晃来晃去。其中一个递给柒峰半张报纸。说:

“擦一下。”

柒峰伸手去接却接来一记耳光和辱骂:

“杂种,不会说谢谢?文明礼貌都不懂。找死!等一下进了号子打死你这个狗杂种……”

“把鞋脱了!"

“脱不下来是不是?!老子帮你。”

话音未落,骂骂咧咧的劳动号狠狠地在柒峰左脚脚背踩了脚。柒峰五个可怜的脚指头象是受惊而四处乱串的老鼠,挣扎着要离开倒霉的脚掌,撕裂了皮肉扯断了筋拼死往鞋外逃。痛得柒峰咧嘴呲牙。柒峰脸上的雨水,泥水,泪水,血水混合成黏稠的屈辱将他深深地埋葬。

以犯治犯是牢狱中行之有效的管理控制方法。一方面有效弥补了警力不足而产生的管理空缺;另一方面充分满足警察在长期从事单调乏味工作而产生的疲劳惰性需求;还可促使犯人之间产生不可调合的矛盾,有效防止合力效应。牢头狱霸走一种在警察控剩下自生自灭的畸形物种。他们(也可以用“它们”)的一言一行受警察的高压控制。不超越警察的心情底线便可对之视而不见,否则将“严励打击”。牢头狱霸是可怜的弃婴,是牢狱管理的祭牲。他们获得牲口般的基本喂养和自身恶劣品性的丑陋表演。为此他们付出人格(如果有人格),灵魂和肉体,甚至是生命的代价。

柒峰在劳动号的帮助下终于灵魂出窍了。劳动号把他推到屋檐下给他理光头。理发剪了的“咔咔”声象小鬼快吸到人血时因激动所发出的冷吟阴笑。这声音刺破雨夜寒冷的天空,将柒峰的魂魄带入无穷无尽的黑暗。理发剪子象一把锈蚀的钳子把柒峰的头发从头皮里硬生生地拔出。这时柒峰才知道他之前所经历的不过是痛苦交响的序曲而已。头皮火烧火燎地痛,血珠子乱冒。钻心的疼痛一波强过波地冲击着柒峰脆弱不堪的生命。他仅存的一丝生气瞬间被抽空。柒峰满脸污血,配上赖皮似的发型象被活剥了头皮之后没有冲洗的活体实验品。

经过劳动号的一通精心化装,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柒峰已全无人形。

老话说:人上刑场,钱上赌场。人一但桎梏枷身就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自从柒峰第一次被理成“西瓜皮头”的那天开始,他就深刻地理解了“做人”的含义。这也是柒峰坚持这一次云南探路的最大动因之一。

柒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长长地呼一口气。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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