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的第二天早晨,大叔领着我、还有小叔和凤姑,我们一起来到了学校。刚一进学校的院子,我们就碰到了一位女老师。后来,我才知道她正是教小学生的老师,王老师。她还是玉叔的同学。王老师,中等的身材很匀称,五号头衬托着白净的方脸,还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很好看。她一见到我们,就主动地打招呼:“哟!大队人马的,这是干么来啦?”
玉叔笑着说:“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都说名师出高徒,俺给你送两个学生来。怎么样,收不收啊?”
“好啊!不怕误人子弟,你就送。”
玉叔转向我说:“飞儿,这是你们的王老师。快叫老师!”
我一点头:“王老师,好!”
“哎!你好!这谁的孩子呀?志玉!”
“是俺大哥的孩子。夜里刻才来。俺嫂子捎信说:‘以前的时候,大人上班和孩子上学,他们都在一个院。现在他们那的部队要缩编,她和俺大哥要分到别的工厂上班。离得远了,顾不上孩子。说是家来呆两年,在这借读。等他大了,再回去。’这不,我们只好麻烦你们来了。”
“麻烦么呀?你跟校长打个招呼,一定行!”
玉叔到办公室和校长说好了。从此,我在凤姑的陪伴下,在老家的小学借读。
这里的学校与我们沈阳的子弟小学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在高高的一处宅院的外面,东面和南面是庄稼地,西面和北面有两个大水湾。上房十间,南屋三间都是青砖房。小叔一般大的初中班和老师的办公室在上房。而我们这些小蹦豆子在南屋。初中的教室还很像样,有较好的黑板和桌子板凳。小学生的教室就太次了,桌子和板凳是砖垒的墩子搭的木板,黑板是水泥抹的,黑板漆陈旧的有点看不太清粉笔字。
上小学的孩子,大大小小有五、六十个,都在一个教室上课,也都是王老师一个人教。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有老师嘱咐的话,有凤姑、小山和小岭的围护,淘气的孩子还不大歧视我。十天半个月一过,几个特别淘气的开始蠢蠢欲动了。他们不时地拿话敲打我。什么‘臭迷子’、‘小秃子’、‘大老肥’。‘臭迷子’、‘小秃子’是在骂我。而叫:‘大老肥!’是在说我爸的绰号。
我可不是好欺负的,我与他们对骂!当我从小山和小岭的嘴里知道:晚辈不兴直呼长辈的名讳,乱喊家里大人的绰号,那是在骂人的时候。再去上学,我就把家里的菜刀带去,想与骂我的小子们大战一场。凤姑发现了我的‘武器’,立刻收缴。其他的人们得知后,再也不敢骂我了。事后,叔叔们和老师还是知道了此事,耐心地把我教导了一番。凤姑,每天都形影不离地看护,家里家外人的教导,我渐渐地也学乖了。
一天傍晚,我吃到了使我至今难忘的食物,那是一碗香香的,滑滑的,厚厚的粥饭。好吃极了!我一边吃着格外香甜的粥饭,一边问奶奶:“奶,这是啥粥啊?这么好吃。”
奶奶乐呵呵地说:“那是麦馇粥。是才分的麦子碾的,好吃吧?”
我又问道:“你这是咋做的?”
奶奶没说话,她转身进了屋,再来到我面前时,一手抓着麦子,另一手抓着麦馇子给我看。奶奶问:“你看,它们一样不?”
我看到麦子是饱满的黄色颗粒,麦馇子是压扁了的黄白厚片,我对着奶奶摇了摇头。奶奶说:“你见了咱门外的碾子没?”
我说:“见着了!”那是一个又大又厚的石质圆盘,在它的中心有个碗口粗细的孔,同样粗细的一个木桩牢牢地嵌在里面。厚重的木框把笨重的石磙子(碾子)框住,在木框的一边有个圆孔套在木桩上。用它碾粮食的时候,把粮食均匀地铺在圆盘上,把结实的木杠子用绳索绑在木框上,推动碾子把粮食碾成米、馇子或是面。
在麦收后的许多天里,婶子们先后给我送来包子、饺子和糖饼等等好吃的。要知道在那个年月,白面只有在过年、过节和来客人的时候才吃。走亲戚窜门,也不过是带上十个馍馍。渐渐地我就知道了这里的人们,是怎样的淳朴、善良、勤劳而又节俭。
在每个家庭里,晚辈孝敬着长辈,长辈爱护着晚辈。女人们,把好吃的先敬给长辈,长辈再留给小孩。妈妈和奶奶们,自己每日里吃的是清茶淡饭。家家户户的人都是相敬如宾,和和睦睦,很少有打架的。在人与人的相处中,都很友善,遇到什么事,都直言不讳,有商有量。当然,偶尔也能听到,少数的婶子和大娘为了丢失东西,而到房顶上骂大街。
每天从早到晚,这里的人们就忙个不停。所有的大人和孩子们,小的,八、九岁,十来岁;老的,六、七十岁。只要是能动的人,就没有闲着的。用玉叔的话说:“人生来就应该干活。只有干才能活!你不干,我不干,他也不干,吃喝穿戴可就都没了......”
就拿我奶奶家来说吧!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大家就起来了。奶奶,里里外外,忙着做早饭;二叔和小叔,用独轮小车到湾里取土。他们俩,一个推一个拉,把推回来的土,一是用来垫宅基地,好准备以后盖房子。二是为了垫猪圈积攒农家肥。大叔,挑起扁担到村前的水井上去挑水。水井离家有七、八十米,每天往返都要挑十趟左右,才能把水缸挑满。
那个年月,每家的粮食都很少,人的口粮才将将够吃。家里养的鸡、羊、猪、狗、兔,除了喂一点麦麸子和不好的红薯,最多的都是喂谷糠和草。所以,凤姑,每天早晨,一起来就得去割草,回来好喂猪,还要把猪圈垫上一层新土好积肥。等大家吃过早饭,奶奶在家忙家务。玉叔到生产队去干活。二叔、小叔、凤姑和我就去上学了。傍晚放学后,继续去割草,回来喂猪和垫猪圈,一直忙到天黑。晚饭后,男人们,都到生产队去记工分。女人们,在家纺线,织布,做针线。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那个年月,种庄稼可比现在辛苦得多。那个时候的农民,一年也挣不了多少钱,二、三十户的生产小队,甚至,几百户的大队,也照样是没钱。生产队,每年的经费很少。除了买种子、农药和必备的农具以外,就没什么钱了。想买化肥和什么紧俏的东西,对不起,没钱!当然,那个年月,还没有除草剂。种庄稼靠的全是农家肥。这里有生产队牛马圈里的粪土;再就是各家各户猪圈里的粪土。
在华北平原都有春播和秋种。春天,播种棉花、玉米、高粱、谷子和大豆等等;秋后,还要播种冬小麦。而在夏天,收完小麦以后,马上就要栽种红薯(地瓜)。因为,红薯的生长周期短,产量大。所以,很适合插种。而当时,在那个地区,红薯就是主粮之一。
过去,在东北地区到了冬天,农民就很少干活,开始猫冬了。而在河北老家的冬天里,我看到农民们,照样下地干活。大多是打土坷垃,整理农田,或是兴修运河、水沟和水渠。大人们很忙,孩子们也没闲着的。他们除了帮家里干一些割草、拾柴和捡粪的一些活以外,在学校也同样参加劳动。
收庄稼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们,到地里去捡遗落的粮食,做到颗粒归仓。或是在播种的时候,到地里帮助播种。我在老家小学,第一次参加劳动,就是跟大家一起,到地里去捡落下的麦穗。过些天以后,又去帮助栽培红薯。栽培红薯的时候,先是到生产队里去取秧苗。在暖窖里,一位农民大伯,把席床子里的红薯秧苗掐下来,小心地放在篮子里。我们学生俩个人一伙,把满篮子的红薯苗抬到地里去。
大人们,在前面刨坑和打底水(刨好碗大的土坑,浇满水)。我们小学生,在后面待水下去以后,用双手把一棵棵的红薯秧苗栽培好。我蹲着身子,按着凤姑教的方法,吭哧,吭哧地老半天,也没栽几棵,不大一会,腰也酸了,腿也麻了,被同学们落的老远。凤姑,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对着我喊:“飞儿!甭着急啊?我回过头来,就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