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鸿在徐海那换了衣服,如今头上戴着珍珠白玉冠,身穿一件素色道袍(道袍为明朝时的休闲服,非道士专用),腰系玉带,飘飘然亚似神仙人物,一看便知是个有钱的公子哥。那带队的官兵头目钟大全,看他年纪不过二十上下,料来纵然有功名,也无非是个秀才之类。若在往日,茂才公不好惹,如今这倭寇压境的时候,钟大全却不怕得罪个秀才。尤其听口音,对方不是广州人,多半是因为什么原因,流落到此的外地秀才,把他的川资抢了,又怕个鸟?因此上,口出恶言,便要捉拿。
就在此时,夏紫苏也扶剑而出,问道:“怎么回事?”她如今恢复了一身女儿家打扮,虽然腰间有剑,但谁会把这么个娇媚的女儿家,真当做会武功的人?
钟大全熬了半辈子大营,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不由连吞了几口口水。心中暗想:这分明是老天爷送来的礼物,干脆,我把这男的杀了,将这娘们抢来,先舒服上一次,便是死了也值。大不了,就去投了倭寇,又能如何?
想到此,他将眼一瞪道:“你们身上携带兵器,分明就是倭寇,来人啊,与我拿下!”说着话,他带着几个亲信,就要跳帮。
要说人数,钟大全这几条快船上的人,加起来足有八十多人,而严鸿这边连上他自己也不过六个人,实在不成比例。但跟着严鸿的几个水夫,都是随徐海尸山血海混出来的狠人。见对方要动武,心头各自怒火大起,抽出身上暗藏的兵器,便待要格斗。
夏紫苏更是性如烈火。虽则自跟严鸿后,在丈夫面前温柔体贴,但对这无端来的挑衅,岂能容忍?她柳眉一挑,看看两船离近,也不管那门火炮。双足微微一蹬,腾身而起,直跃上了钟大全的船。钟大全等官兵一看,尽皆傻眼。
那钟大全还待招呼手下,上前围攻,却看严鸿船上的四名头目中,有一人忽然怪啸了一声,也飞身跃上甲板。他明明是大明人,此时却故意学着真倭的模样,嘴里胡乱喊着什么。任谁也听不懂他说的是哪国语言。手中一口倭刀,前三后四,胡乱挥舞,脸上神色煞是凶恶。
那钟大全听对方这一啸,竟似被人抽了筋一般,手中腰刀跌落甲板。普通跪倒道:“饶命!倭人爷爷饶命!小的未曾想到你们是真倭爷爷,看小的有眼无珠的份上,还请饶命啊!我家中还有一家老小,您老人家刀口放宽,便是天大的功德。”而另外几艘船见有人跳上了自家长官的船,非但不救,反而划转船头,竞向逃窜,彼此碰撞,狼狈不堪。
夏紫苏本来还准备厮杀一通。结果没想到是这个局面,也不由苦笑不得,只得拿剑逼住了钟大全。几个倭寇头目未得严鸿命令,不敢杀人,也只是把钟大全船上的官兵拳打脚踢。让他们乖乖跪好。这船上官兵二十余人,竟然个个如同羔羊一般,打不还手,让跪就跪。
严鸿没想到,大明的水军居然糜烂至此。就算这种窝囊状况只是个例,但是杀人劫色,不敢临阵的风气,恐怕也不是这狗官一人的事。他喝了声:“不可杀人!”又高声道:“我乃朝廷视察东南沿海军务钦差严鸿,尔等速报王军门得知,让他派船迎接!”
他自己则在夏紫苏搀扶下,也上了钟大全的船。那钟大全原本已经几乎尿了裤子,现在听严鸿这话,更是不住磕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钦差大人与真倭爷爷同时到来,不合言语无状,冲撞了你们,还请原谅。”
严鸿心道:怎么在你嘴里,我他娘的成了勾结真倭了?气的飞起一脚,踢了他个筋斗。骂道:“似你这等窝囊,便是给你配上快枪,大炮,给你十万精兵,你也只敢望风而逃,还有什么用?”
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在闫东来所属的那个时空中,19世纪中期清兵在面对太平军的一战中,七个太平军手执利刃杀入威宁大营,清兵千余人,全部丢掉大营逃跑,乱哄哄的从山上溃散下来,向乌兰泰的大营疯狂逃窜,后面有人跑得慢,居然有跪着被杀死,而不敢反抗。这种军队,纵然装备精良,兵力占优,又有何用?
这钟大全也是一样,固然他这二十多人未必拼的过严鸿这边六个人,但以多对少,居然听一个倭寇喝叫一声,就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甚至连跳船逃走都不敢,这就实在让人无语。看来还是当初王询调拨给自己那些闽勇靠的住,也不知,从风暴里幸存了几人。
这边王大全哆哆嗦嗦,直到严鸿再三呵斥,才要紧派了手下,前去禀告。过了约莫一顿饭光景,只听码头上阵阵锣鼓喧哗,一艘大船驶出,另有几艘小船左右护卫。大船船头之上,两广总督王钫在一众文武同僚陪同下,手搭凉棚,正在观望。待等看见严鸿,急忙喊道:“莫非是严玺卿回来了?”
后排的汪柏也忽地高喊道:“没错,是严玺卿,是严玺卿,这回咱们有救了啊!”王霆也道:“没错,是我家长官,苍天保佑,长官无恙!”
此时也没人顾的上申斥他二人失仪,王钫反倒是紧张的问道:“汪大参,王千户,你没看差吧。”
不多时,两边船只接舷,严鸿大摇大摆,携夏紫苏上了王钫的座船。王钫等一干文武,纷纷上前施礼告罪。
原来那日严鸿的船队,被金刚佛、张翠等白莲教徒引入风暴之中,两条海沧船连同广东水师的两条小战船悉数沉没,士兵大多葬身大海。只有极少数水性奇佳,运气又好的人,抱着块浮木侥幸得生。其中便有邓子龙在内。等风暴过去,居然被他们遇到了一艘船,搭救上来。检点人马,一百多人只剩十几个活命的。京师来的锦衣卫上船共有九人,只剩刘连一个仗着武功精湛,被邓子龙所救。而严鸿坐的大船上,被金刚佛打落入水的叶正飞,居然也抢到一块木板漂了过来。全亏他南下途中,经常下海试水,如今总算没给浪头吞没。
邓子龙虽则逃脱了龙王爷的魔掌,却自知大祸临头。朝廷的战船本来也不算太多,如今一下子毁了两艘,这可不比漂没几条漕船。这么大的事,便是个知府都未必兜的住,何况是自己个小小百户?更别说丢了钦差,要是严鸿被龙王招了上门女婿,自己也差不多可以确定要到阴曹去当个总兵。
因此邓子龙倒也光棍,直接命令部下把自己捆上,押到总督行辕之外,听候发落。按说以他的罪名,直接拉出去砍了都行。只是他是客将,论起来归属福建管,不归两广管辖,若是在此砍了,未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因此王钫一方面下令将邓子龙及随同的兵卒看押起来,一方面修书给王询,问他是个什么意见。
至于王霆等人则更惨。虽则王钫没敢动他们,但他们可是严鸿的保镖。如今钦差完蛋了,自己弟兄活的都很健康。若是回到京里一问,为什么你们没遭船难,原来是因为在广州城内花天酒地,那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命运,不言自明。因此这几十名锦衣卫,也是把满天神佛求了个遍,只希望保佑长官早日回来,万一得了死信,自己也只好跳海自刎,免的受活罪。
汪柏汪大参也好不到哪去,严鸿的民船是他负责找的,等到邓子龙回来后,叶正飞又说了金刚佛试图刺杀严鸿的事儿,大家仔细访查,才发现那出租船只的富豪,已经席卷了家财,满门逃走,不知去向。这么一来,显见得是一起白莲教内外勾结,图谋刺杀钦差的案子。
问题是,从这个富豪手中租船,可是你汪柏经办的啊。说你不知情,那怎么偏偏就选了个白莲教卧底当船东呢?这个理由在京师是讲不通的。而汪柏打死也不敢相信,自个认识十多年的这个土生土长的广东富豪,居然是白莲教徒。所谓百口莫辩,多半最后他的结局,就是落一个勾结白莲,谋害钦差的罪名,等诛族吧。这段时间汪柏也是老实的交了印信,闭门待参。若是真有人寻到了严鸿的尸首,他也只好找根绳子上吊了。
这几方面的情报,再加上邓子龙、叶正飞等描绘的海上风暴,还有金刚佛的厉害,都让广州官场陷入绝望。先不说白莲教徒的刺杀,单只这场风暴,海沧船都被毁了,严钦差就算逃脱刺杀,如何能活命?因此王钫虽则派出大批船只前去寻找,心中也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看架势,自己的政治前途,是非得给这个不靠谱的纨绔陪葬了。
今天听有兵士回报,严鸿归来。王霆等利害关系人的喜悦自不必说,便是王钫王总督也是喜出望外,也顾不上详细问什么与巡哨士兵冲突之事,急忙带了一众官员乘船出来迎接。他倒也防范着是倭寇诈城,这大小船上,带着几百抚标兵,大船上还有大炮,锦衣卫背着快枪,若是倭寇开打,至少能全身而退。后听汪柏和王霆说果然是严鸿,王钫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急忙吩咐迎接。两下汇合,返回广州城内,那四名头目自然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