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艾尔西无法入睡,索性起来继续完成课题。房间里的油灯亮了整夜,他诧异地发现自己的进展出奇的顺利,效率是平时的数倍。当他从纸堆中抬起头来,太阳已自东方的地平线升起。
为什么会这样?他意识到有些变化不知不觉间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他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变化,但却知道原因何在。是她,更确切地说是她的眼睛,一定是的。推开稿纸,放下羽毛笔,打算再去看她一次。
这需要他鼓起全部勇气。要看到她的眼睛就会先看到她那副血淋淋的模样,典狱长或者娜塔莎大人那样的人不会因此产生反感,甚至乐在其中,他可不行,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无法忍受。
为此他先去了餐厅,空着肚子灌下一杯甜腻浓烈的葡萄酒。借着酒劲,他直奔城堡的花园。
这次他没有下到地窖里去,因为他要找的人就在花园里。薇卡被反绑住双臂,跪在青草与野花间。让艾尔西惶恐的是,戴蒙也在。他在自己的妹妹面前不住挥舞着双臂,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子,口中飞快地说着什么。离得太远,艾尔西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但这并不难猜。
相比王子的狂躁,公主却依旧和昨天一样安静。她低着头,身子一动不动,像是在观察膝边的花朵。她的哥哥在说些什么,她似乎一点也不关心。
但艾尔西看都出来,比起昨天,她又憔悴了不少,连那双眼睛也不如原先有神采。他很想再走近些,但碍于戴蒙在场,他不敢再向前迈步。可就这么走掉,又着实不甘心。
“艾尔西先生,您又来了,”娜塔莎大人突然出现在了身边,“给您的任务,那么快就完成了吗?您不愧是鲁尔先生唯一看中的学生哪。”
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比起热情而耐心的赫玛图斯大人,娜塔莎大人给人的感觉要神秘得多,叫人完全捉摸不透,但她的强大毋庸置疑。“不,没有,”艾尔西拘谨地回答,“我只是来看看。”
“哦?但我昨天邀请您留下来观摩时,您可是二话不说就走掉了呢。我还以为,您不太喜欢带点血腥的场面呢。”
正常人可能喜欢吗?“我……是不怎么喜欢。”
“可为什么现在又来了呢?”娜塔莎大人的神情,就像是一个发现了看似普通的矿藏中深埋着奇珍异宝的挖掘工。
思忖片刻,艾尔西决定说实话。在娜塔莎大人面前有所隐瞒是相当危险的行为,再说她多半早就调查清楚了。“薇卡殿下是我王立学院的同学。”
“是吗?想来你们那时关系亲密?”
“其实也算不上多亲密,普通的同学关系罢了,但我们大家对她的印象都很好,”艾尔西犹豫了下,“请原谅,但我认为她……值得尊敬。”
本以为娜塔莎大人会为这句话生气,不料她反而颔首:“没错,鲁尔先生确实有个相当优秀的学生。我的看法和您完全一致呢,艾尔西先生。这么说,您是来看望下老同学的喽?您想和她说什么呢?”
这个问题问住了艾尔西。我想和她说什么?“呃,我想……”他突然一窒。花园的草地上,戴蒙殿下不再以可笑的姿势挥动双臂,他沉下脸,抬腿一脚重重踢在薇卡的肚子上。艾尔西看到薇卡整个身子都是一颤,随后倒在了草丛间,激起大片的花瓣在她身周飘舞。
“啊哈,”娜塔莎大人带着心满意足的语气叹了声,“真好啊。”
真好?艾尔西不明白她指什么,也不想弄明白。“我还是换个时间来好了,”他转过身去,“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我?我当然不介意,我说过了,我一向欢迎有人观摩。再说你们是同学,你来看望薇卡殿下是合乎情理、完全正当的,”娜塔莎大人诡异地一笑,“但你为什么要换个时间呢?”
“因为……”艾尔西扭头看向花园,戴蒙口中骂骂咧咧,他的妹妹艰难地起身,恢复成起初的跪姿。他上前又是一脚,于是薇卡又一次倒下了。
“你说这个?”娜塔莎拉住了艾尔西的手,让他不得不把身子又转回来,面朝花园的方向,“您该不会是受不了这种场面吧?”
“是的,”艾尔西决定不再掩饰自己的厌恶,“受不了。而且,我并不觉得这是怯懦的表现,更不觉得有什么羞耻。”
“我能理解,”娜塔莎大人点头,“这一幕确实有点儿不近人情,有点儿残酷。但是呢,鲁尔先生没有教导过您吗?我们应该努力开拓自己的眼界,不要被固有的观念束缚。我们完全可以换个角度来看待这件事。”
她打了个指响。薇卡扭动身躯,大口大口喘息着,又一次努力爬起身,跪在了戴蒙的面前。“这种事,”艾尔西感到手心和脊背都在出汗,“还能有什么角度?”
“您觉得我为什么把这个花园也一同要了下来,作为审问美丽的薇卡殿下的场所?看哪,”娜塔莎大人抬眼望着天空,“阳光,蓝天,白云,绿草,成片的鲜花,再加上美丽的少女和鲜血的装扮,您不觉得这个场面实在是很美吗?薇卡殿下的不屈不挠更是为此增色不少。真是动人心魄啊……您能领略吗?诸神为全人类揭示救赎图景时也不会比此刻更美丽的。”
“什么!?”她竟然能从这样的场面领略到美,艾尔西有种癫狂的错乱感受。还不止这样,她说薇卡不屈不挠……就在这时,戴蒙俯身用双手捧住了薇卡的脸,随即一击膝顶正中她下颚。
公主殿下再次倒在了地上,浑身颤抖,满嘴鲜血,但她转眼又爬了起来。艾尔西原本以为是娜塔莎大人通过某种她擅长的法术控制薇卡不断起身,现在看来,竟然是她自己要这样做的。
“她为什么还要起来?”艾尔西不想在娜塔莎大人面前转过头去。他悄悄转动眼珠,看着花园旁的大片向日葵,沉声问道。
“公主殿下甘愿接受戴蒙殿下的惩罚,以她对他犯下的罪行,这并不过分,她就是这样顶真的一个家伙,”娜塔莎大人像是颇为感慨,“不过我觉得,用最谦卑的姿态默默地忍耐一切,这也是她向戴蒙殿下示威的一种方式。你可以让我一遍又一遍倒下,也可以让我屈膝跪在你面前,但我的心绝对不会向你屈服,她应该就是想告诉她哥哥这个。没看到她从头到尾甚至都不喊叫一声吗?”